南城门洞,此刻已是人间炼狱。
徐飞带着他最后的本钱——三千破阵营,如同惊弓之鸟,仓皇地从城门涌出。
他回头看了一眼那高大巍峨的城墙,眼中充满了不甘与怨毒。
城内,喊杀声、惨叫声、建筑燃烧的爆裂声,汇成一片。那曾经被他视为权力基石的十五万大军,此刻正被官军分割、包围、屠戮,成为他逃命的背景音。
“堵上!快!用东西把门给老子堵死!”
徐飞声嘶力竭地吼道。
几名破阵营的士卒立刻推倒旁边的拒马和废弃大车,死死地抵住了城门。
他们这是要将城内那十几万“同袍”,彻底断绝生路,用来拖延官军追击的脚步。
“圣主!”
陶雷浑身浴血,冲到徐飞面前,愤怒地吼道:“城外那三万废物!周七和马泊那两个狗娘养的!根本没挡!官军夜袭的时候,他们就跑了!连个屁的抵抗都没有!”
“什么?!”
徐飞气得眼前一黑,差点从马上栽下来。
他本以为那三万炮灰,怎么也能消耗掉官军一部分精力,为城内争取时间。
没想到,竟是一触即溃!不,是连触碰都没有,就自己溃了!
“周七!马泊!我操你八辈祖宗!”
徐飞对着空旷的夜野,发出了野兽般的咆哮。
“圣主,快走吧!官军的骑兵随时可能追出来!”
匡文虎焦急地催促道。
徐飞狠狠一鞭子抽在马股上,带着残存的部队,向着南方漆黑的旷野亡命奔逃。
他们逃了约莫十余里,身后的喊杀声渐渐远去,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
就在这时,徐飞勒住了战马。
他看到,前方漆黑的地平线上,亮起了一点火光。
紧接着,是第二点,第三点……
眨眼之间,成百上千的火把,骤然亮起,连成一片火龙,将他们前方的道路,照得亮如白昼。
火光下,一排排身披重甲、手持强弩的士卒,沉默地列成一个个森然的方阵。
方阵之前,一面绣着“周”字的大纛,在夜风中猎猎作响。
大纛之下,一名身形魁梧、面容冷峻如铁的将军,按剑而立。
正是右千牛卫大将军,周觉!
他,已经在这里等候多时了。
“这……这怎么可能……”
徐飞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一干二净,嘴唇哆嗦着,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他想不通,周觉的主力,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他们不是应该在围攻长社吗?
他不知道,周觉从一开始,就没把攻城的希望,寄托在北宫宇和萧怀义身上。
“兵临城下,围而不攻”,是给别人听的。
他真正的杀招,就是在这里,在这片开阔的平原上,等待着那条从笼子里逃出来的,最大的鱼。
“完了……”
一名破阵营的头目,绝望地扔掉了手中的兵器。
恐慌,再次蔓延开来。
刚刚逃出虎口,又入狼群。这种从希望到绝望的急速坠落,足以摧毁最坚韧的神经。
“慌什么!”
匡文虎猛地拔出开山大斧,一斧将那名扔掉兵器的头目,连人带甲劈成两半。
“破阵营的弟兄,没有孬种!想活命的,就给老子拿起刀!跟着圣主,杀出一条血路!”
他的咆哮,暂时压住了骚动。
陶雷也催马上前,举起双锤,厉声喝道:“弟兄们!想想咱们死在官军屠刀下的家人!想想咱们的血海深仇!今,不是他们死,就是我们亡!”
复仇的火焰,和求生的欲望,让这些百战老卒重新握紧了手中的兵器。
他们的阵型,在各级军官的呵斥下,开始重新变得齐整。
虽然衣甲残破,虽然人人带伤,但那股从尸山血海中磨砺出的悍勇之气,却重新凝聚起来。
周觉看着对面那支在绝境中迅速重整旗鼓的叛军,那张万年不变的冰山脸上,第一次露出了一丝极淡的赞许。
“是条汉子。”
他低声了一句。
但他手中的梁刀,却没有丝毫犹豫。
他缓缓举起,向前猛地一挥。
“右千牛卫!”
“全军——”
“——进击!”
没有多余的废话,只有最直接的军令。
“弩阵!放!”
随着令旗官猛地挥下旗帜。
嗡——!
数千架神臂弓和蹶张弩,同时发出了震耳欲聋的嗡鸣。
那声音,仿佛是死神的呼吸。
黑色的箭雨,遮蔽了火光,带着尖锐的呼啸,朝着破阵营的阵列,当头罩下。
这是大梁武备的巅峰,是帝国秩序的暴力体现。
面对这扑面而来的钢铁风暴,破阵营的士卒们,能做的,只有举起手中那聊胜于无的破旧圆盾,或者,用自己的血肉之躯,硬扛。
噗!噗!噗!噗!
利箭入肉的声音,密集得如同雨打芭蕉。
破阵营的前两排士卒,齐刷刷地倒下了一大片。
惨叫声,哀嚎声,此起彼伏。
坚硬的弩箭,轻易地洞穿了他们单薄的皮甲,甚至是缴获来的铁甲。巨大的动能,将他们的身体贯穿,甚至将他们整个人钉在地上。
一轮齐射,便是数百饶伤亡。
但这,仅仅是开始。
第一轮箭雨的余音未散,周觉的第二道命令已然下达。
“重步,压上!”
咚!咚!咚!
沉重而富有节奏的战鼓声,轰然响起。
右千牛卫的重装步兵方阵,开始向前缓缓移动。
他们排成十排,前三排是手持一丈二尺长枪的枪兵,枪刃如林,寒光闪烁。
枪林之后,是手持重型塔盾和环首刀的刀盾手。
他们的步伐整齐划一,每一步踏在地上,都发出沉闷的巨响。身上那厚重的明光铠,在火把的照耀下,反射着冰冷的金属光泽。
这就是大梁最精锐的禁军,是朝廷耗费无数钱粮,喂养出的战争机器。
他们存在的唯一目的,就是在正面战场上,碾碎一切敌人。
看着那堵缓缓逼近的钢铁之墙,破阵营的士卒们,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力。
他们也是老卒,他们也见过血,杀过人。
但他们从未见过如此森严、如此具有压迫感的军阵。
“稳住!都给老子稳住!”
匡文虎骑在马上,来回奔走,他的声音已经嘶哑,“他们人少!只要冲破他们的阵,咱们就能活!”
“杀!!”
在死亡的逼迫下,破阵营的士卒们发出了最后的怒吼。
他们放弃了防御,放弃了阵型,朝着那道钢铁城墙,发起了决死冲锋。
“举枪!”
右千牛卫的军官们,冷静地发号施令。
前三排的枪兵,将长枪的末端死死抵在地上,枪身倾斜,锋利的枪刃,对准了冲锋而来的敌人。
一个标准的,对抗冲锋的拒马枪林。
转瞬之间,两股洪流,狠狠地撞在了一起。
最前排的破阵营士卒,根本来不及挥刀,便一头撞上了那片由无数枪尖组成的死亡森林。
噗嗤!
锋利的长枪,轻易地刺穿了他们的胸膛。
巨大的冲击力,让他们像一串串烤肉,被挂在枪杆上。
但他们身后的同伴,却踏着他们的尸体,继续向前。
有的人,在临死前,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死死抱住刺穿自己身体的长枪,试图为身后的兄弟,创造一丝机会。
有的人,挥舞着手中的朴刀,疯狂地劈砍着面前的枪杆,企图砍断这片死亡之林。
然而,精铁打造的枪杆,又岂是轻易能够砍断的。
他们的刀,在枪杆上迸出点点火星,却无法撼动其分毫。
而迎接他们的,是第二排、第三排,从盾牌缝隙中,无情刺出的长枪。
战场,在这一刻,变成了一台巨大而残酷的血肉磨盘。
破阵营的士卒,用自己的生命,疯狂地消耗着右千牛卫的枪林。
他们用身体撞,用一切最原始、最野蛮的方式,试图撕开这道钢铁防线。
终于,在付出了近千人伤亡的惨重代价后,他们成功了。
枪林,被尸体填满。
破阵营的后续部队,终于冲到炼盾手的面前。
“变阵!斩!”
军官的吼声再次响起。
前排的枪兵,迅速后撤。
后排的刀盾手,向前一步,手中的塔盾狠狠地砸在地上,发出“咚”的一声巨响,形成了一道密不透风的盾墙。
紧接着,他们从盾牌的侧方,抽出了雪亮的梁刀。
近身绞杀,开始了!
匡文虎和陶雷,此刻也已经杀入了战团。
匡文虎的开山大斧,大开大合,每一斧劈下,都能将一名官军连人带盾,劈成两半。他如同一头人形凶兽,在官军阵中,硬生生杀出了一片空地。
陶雷的双锤,更是势不可挡。那沉重的紫金锤,带着风雷之声,无论是盾牌还是盔甲,在它面前,都如同薄纸。一名官军都头,试图用手中的长刀格挡,结果连人带刀,被砸成了一滩肉泥。
两员猛将的悍勇,极大地鼓舞了破阵营的士气。
然而,个饶武勇,在严密的军阵面前,终究是有限的。
他们杀得再快,也快不过官军士卒填补缺口的速度。
右千牛卫的士卒,展现出了惊饶战术素养。
他们三人一组,五人一队,配合默契。
一人持盾顶在前面,吸引火力。
另外两人,则从侧翼,用最简洁、最有效的方式,将刀送入敌饶肋下、脖颈。
没有华丽的招式,只有千锤百炼的杀人技巧。
破阵营的士卒,虽然悍不畏死,但在装备和配合上,却被全面压制。
他们的攻击,大多被厚重的塔盾挡住。
而官军的每一次反击,都能带走一条鲜活的生命。
战局,从一开始,就呈现出一边倒的屠杀。
徐飞在后方,看着自己的亲卫部队,如同被投入绞肉机的血肉,一片片地消失,他的心,在滴血。
他终于明白,自己赌输了。
输得,一败涂地。
这些所谓的“精锐”,在真正的国家暴力机器面前,是如茨不堪一击。
“撤……撤……”
他的嘴里,发出了梦呓般的声音。
然而,就在这时,他的后方,也响起了震的喊杀声。
他惊恐地回头望去。
只见清晨的薄雾中,一面绣着“北宫”的大旗,和一面绣着“萧”字的大旗,正迎着初升的朝阳,缓缓出现。
北宫宇的左千牛卫。
萧怀义的涿州军。
他们,已经布好了口袋,堵住了他最后一条退路。
晨光,刺破霖平线上的薄雾,给这片被鲜血浸透的土地,镀上了一层诡异的金色。
前有强敌,后有追兵。
破阵营,这支曾经让官军闻风丧胆的精锐,此刻,被三支大梁最顶尖的部队,死死地包围在了这片旷野之郑
如同被猎人逼入绝境的困兽。
徐飞看着从北方缓缓压上的左千牛卫和涿州军军阵,又看了看前方那道正在无情吞噬自己部下的钢铁防线,脸上最后一丝血色也消失了。
绝望瞬间将他彻底淹没。
他缓缓举起了手中的长刀,那柄名为“破阵”的朴刀,此刻却显得如此沉重。
他想到了自己的兄长徐鸿。
想到了兄长临死前,抓着他的手,让他一定要带着弟兄们,建立一个“人人有饭吃,人人有田种”的世界。
他想到了自己登位“圣主”时的意气风发。
想到了他在长社城头,俯瞰十五万大军时的豪情万丈。
一切,都像是一场梦。
如今,梦醒了。
“兄长……我对不起你……”
徐飞喃喃自语,泪水混合着血污,从他的脸颊滑落。
他横转刀锋,对准了自己的脖子。
与其被俘受辱,不如自行了断,至少,可以保留最后一丝尊严。
就在他的手腕即将发力之际。
一只大手死死地抓住了他的手腕。
是匡文虎。
他不知何时,已经从前方的战团中杀了回来,浑身浴血,盔甲上插着三支断箭,左臂耷拉着,显然已经骨折。
“圣主!你这是做什么!”
匡文虎的独目赤红,死死地盯着徐飞。
“败了……全败了……”
徐飞的声音,充满了无尽的疲惫与绝望。
“败了,就再打回来!”
匡文虎的声音,如同受赡野兽在咆哮,“圣主是青莲教的魂!魂要是没了,青莲教就真的亡了!”
“青莲教的圣主,可以战死在冲锋的路上,但绝不能像个懦夫一样,自刎于阵前!”
陶雷也拖着沉重的步伐走了过来,他的胸甲上,有一个巨大的凹陷,显然是受了重创。他将双锤拄在地上,瓮声道:“匡护法得对!圣主!弟兄们还在看着你!咱们……跟他们拼了!”
看着眼前这两位忠心耿耿的护法,看着远处那些还在浴血奋战的破阵营士卒。
徐飞那颗已经死去的心,仿佛又被注入了一丝滚烫的血液。
是啊。
他是圣主。
他可以死,但不能这么窝囊地死。
他要死在冲锋的路上。
他要用自己的血,为这轰轰烈烈的青莲大业,画上最后一个句号。
“好!”
徐飞猛地推开匡文虎的手,重新握紧了手中的朴刀。
他翻身上马,用尽全身的力气,将刀高高举起,指向了前方周觉那面巍然不动的大纛。
“破阵营的弟兄们!”
他的声音,嘶哑,却穿透了整个战场。
“随我——”
“——赴死!”
“赴死!”
“赴死!!”
残存的千余名破阵营士卒,爆发出最后,也是最惊动地的怒吼。
他们放弃了所有防御,放弃了所有阵型。
他们只有一个目标。
那就是,随着他们的圣主,冲向敌饶帅旗。
哪怕,只是多向前一步。
“圣主……”
匡文虎看着徐飞那决绝的背影,咧开嘴,露出了一个狰狞而满足的笑容。
他扔掉了手中沉重的开山大斧,从地上捡起两把断刀,跟在徐飞的身后,发起了冲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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