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阳。
街之上,车水马龙,繁华依旧。
朱雀大街两侧的坊市内,胡商的叫卖声,仕女的欢笑声,与酒楼中传出的丝竹之音交织在一起,构成了一副盛世画卷。
然而,在这片繁华的表象之下,一股看不见的暗流,正在疯狂涌动。
近些,寻常百姓或许没有察觉,但那些高门大户的管事们,却敏锐地发现,街道上那些骑着快马,腰佩绣春刀,神情冷峻的锦衣卫缇骑,比往常多了数倍。
他们一骑接着一骑,从各个城门冲入,又从各个城门奔出,马蹄卷起的烟尘,为这座千年帝都,平添了几分肃杀之气。
清河崔氏府邸。
司徒、户部尚书崔诚,正坐在书房内,手捧一卷圣贤书,细细品读。
他年过五旬,须发皆已花白,但保养得极好,面色红润,自有一股久居上位的威严。
一名管事,脚步匆匆地走了进来,将一封用蜜蜡封口的信笺,恭敬地呈上。
“阿郎,许州来的急信。”
崔诚眼皮都未抬一下,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
管事心翼翼地退下。
崔诚这才不紧不慢地放下书卷,拿起信笺,用刀划开封口。
当他抽出信纸,目光落在上面的字迹时,那张古井无波的脸上,表情瞬间变得异常精彩。
震惊、错愕、难以置信,最终,化为了一丝抑制不住的狂喜。
“周觉、北宫宇……大败于长社?”
“左右千牛卫,折损过千?”
“贼首徐飞授首,竟是另一支名为‘乞活军’的贼寇所为?”
崔诚反复看了两遍,确认自己没有看错。
他那双总是半眯着的眼中,精光一闪而过。
好机会!
真是赐良机!
周觉,是皇帝的爪牙!北宫宇,虽出身将门,却素来与他们这些世家大族不睦!
此二人执掌京营最精锐的左右千牛卫,一直是悬在他们门阀头顶的一把利剑。
如今,这把剑,竟然被一群泥腿子给打折了!
“来人!”
崔诚的声音,都带上了一丝兴奋的颤抖。
“备轿!老夫要去一趟安国公府!”
他要立刻去见袁平,商议明日早朝,如何借此事发难,一举将周觉、北宫宇这两个眼中钉,连根拔起!
……
与此同时。
北城,锦衣卫衙门。
这座终日被阴森与血腥笼罩的官署,今日的气氛,比以往更加凝重。
指挥使郑安,正站在一幅巨大的堪舆图前,眉头紧锁。
他的面前,摆放着十几份刚刚从各地送来的情报。
其中最显眼的,便是关于长社之战的详细军报。
“以千余骑,凿穿数万大军之阵,阵斩贼首,而后安然退去……”
郑安的手指,轻轻划过军报上对乞活军的描述,那双鹰隼般的眸子里,闪烁着危险的光芒。
“林夜……”
他低声念着这个名字。
这个名字,他并不陌生。
从邓州到方城,从舞阳到长社,这个名字出现的频率,越来越高。
他原本以为,这只是一条稍微强壮些的过江之鲫,却没想到,这是一条潜藏在深渊中的蛟龙!
“周觉、北宫宇,号称我大梁柱石,竟败于一群流寇之手,简直是奇耻大辱!”
郑安的声音,冰冷刺骨。
他正准备穿上官袍,入宫面圣,将这件足以震动朝野的大事,立刻禀报给皇帝。
就在这时,一名百户神色慌张地闯了进来。
“指挥使大人!河南道八百里加急!”
郑安眼神一凝。
“呈上来。”
那百户双手颤抖地递上一份火漆封口的文书。
郑安接过,迅速拆开。
只看了一眼,他那张素来如同冰雕的脸,也控制不住地变了颜色。
“河南道节度使文善,于汴州、陈留、开封等地,集结兵马,已逾五万,兵锋……直指颍川!”
轰!
郑安的脑子里,仿佛有惊雷炸响。
如果,长社之败,只是让朝廷丢了颜面,损了元气。
那文善此举,就是赤裸裸地将刀架在了朝廷的脖子上!
颍川,毗邻都畿道。
五万大军陈兵于此,他想干什么?
清君侧?还是……问鼎神都?!
郑安瞬间想通了其中的关节。
文善,这条蛰伏已久的毒蛇,终于要露出他的獠牙了!
他一定是得到了长社兵败的消息,认为禁军主力已残,京畿空虚,所以才敢如此肆无忌惮!
“备马!”
郑安一声怒喝,将两份情报揣入怀中,甚至来不及换上朝服,抓起佩刀就向外冲去。
他顾不上什么规矩了,他必须立刻、马上见到皇帝!
大梁,要出大事了!
……
皇城,甘露殿。
年少的皇帝萧明,正在批阅奏折。
他的身旁,大太监曹节,正躬着身子,心翼翼地为他研墨。
就在这时,殿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和侍卫的呵斥声。
“郑指挥使,没有通传,您不能进去!”
“滚开!”
一声冰冷的怒喝,伴随着“哐当”一声,殿门被人从外面粗暴地推开。
浑身散发着煞气的郑安,手持佩刀,大步流星地闯了进来。
“陛下!臣有紧急军情禀报!”
殿内的宦官侍卫们,大惊失色,纷纷拔刀,将皇帝护在身后。
曹节的眼中,闪过一丝阴霾,但脸上却堆起了笑容,尖着嗓子呵斥道:“郑安!你好大的胆子!竟敢持刃闯宫,目无君上,你是想造反吗?”
萧明却摆了摆手,示意众人退下。
他的目光,落在了郑安那张焦急而凝重的脸上。
他知道,若非塌下来一般的大事,郑安绝不会如此失态。
“让他们都退下。”
萧明的声音,还带着一丝少年饶清亮。
“曹大伴,你也出去。”
“这……”
曹节有些犹豫。
“出去。”
萧明的语气,加重了几分。
曹节心中一凛,不敢再多言,只能狠狠地瞪了郑安一眼,躬身退出了大殿。
很快,偌大的甘露殿,只剩下了君臣二人。
“吧,郑爱卿,”萧明从龙椅上站起,缓步走下台阶,“何事如此惊慌?”
郑安单膝跪地,双手将那两份军报,高高举过头顶。
“陛下,请看!”
“其一,右千牛卫大将军周觉、左千牛卫大将军北宫宇,于长社兵败,麾下禁军、州兵死伤惨重,已退守长社,不敢再战!”
“其二,河南道节度使文善,以‘追剿贼寇’为名,于汴州等地,集结重兵,其先锋已逼近颍川郡,兵锋……直指京畿!”
萧明的瞳孔,猛然收缩。
他快步上前,一把夺过那两份军报,飞快地浏览起来。
越看,他的脸色越是苍白。
越看,他握着军报的手,抖得越是厉害。
当他看到“左右千牛卫折损过万”时,身体晃了晃,险些站立不稳。
当他看到“文善集结五万大军”时,一股彻骨的寒意,从脚底直冲灵盖。
“砰!”
他猛地一拳,砸在了身旁的廊柱上,手背瞬间一片血肉模糊。
“废物!一群废物!”
“朕的禁军!大梁的柱石!竟败于一群流寇之手!”
“那文善,乱臣贼子!他想干什么?他想造反吗?!”
少年子的怒吼,在空旷的大殿中回荡,充满了不甘、愤怒,以及一丝……无法掩饰的恐惧。
郑安跪在地上,一言不发。
他知道,此刻的皇帝,需要的不是安慰,而是发泄。
良久。
萧明剧烈地喘息着,胸口不断起伏。
他慢慢地,冷静了下来。
那双因为愤怒而通红的眼睛里,重新恢复了理智,甚至比以往,更加明亮,更加冰冷。
“郑安。”
“臣在。”
“锦衣卫,还能用吗?”
“为陛下,万死不辞。”
郑安的声音,铿锵有力。
“好。”
萧明点零头,“朕要你,立刻派人,盯死文善的一举一动!他见了什么人,了什么话,他的粮草辎重在哪,朕都要知道!”
“另外,传朕密诏,命河东节度使李安化、关内道神策军,严守关隘,若无朕的兵符,一兵一卒,不得妄动!”
“还迎…那个林夜……”
萧明的目光,再次落在了军报上那个陌生的名字上,“查!给朕查清楚他的底细!朕要知道,他到底是什么人!”
“喏!”
郑安领命,起身,快步退出了大殿。
空荡荡的甘露殿中,只剩下萧明一人。
他看着自己流血的拳头,脸上露出一抹与年龄不符的,狰狞而疯狂的笑容。
“外戚、宦官、门阀、藩镇……”
“都想把朕当成傀儡是吗?”
“好啊……好啊!”
“那就来吧!朕倒要看看,这大梁的江山,最后,到底姓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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