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内,烛火跳动,将墙壁上那副巨大的临颍县堪舆详图映照得明暗不定。
林夜的手指,骨节分明,沾着些许未干的墨迹,正停在图上一个不起眼的位置。
那是一片位于临颍与扶沟之间的丘陵地带,名为“野狼坡”。
“先生请看。”
柏云凑了过来,瘦削的脸上,那双深邃的眼睛里闪烁着智慧的光芒。他顺着林夜手指的方向看去,只一眼,便明白了林夜的意图。
“主公是想在簇设伏?”
“不错。”
林夜点头,手指在图上缓缓划过,“郑玄在长社吃了大亏,部下精锐高文、钱鲁皆亡,如今麾下不过是一群残兵败将。他之所以敢大张旗鼓地奔袭襄城,无非是认定了我们与左右千牛卫一战后,也已是强弩之末,想来捡个便宜,一雪前耻。”
林夜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这种急于功利、又失了爪牙的丧家之犬,最好对付。他从扶沟出兵,粮草必然不济,必然会选择急行军,直扑临颍补充。而这野狼坡,就是他的必经之路。”
柏云微微颔首,对林夜的判断深以为然。
“主公所言极是。郑玄此人,名为士族,实则志大才疏,好大喜功。前番兵败,必然引为奇耻大辱,此刻定是智虑全无,只想着如何将功补过。我军只需在此设伏,以逸待劳,必能一战而下。”
“但……”
柏云话锋一转,眉头微蹙,指了指堪舆图西北方向的长社,“长社的左右千牛卫,始终是个心腹大患。他们与临颍近在咫尺,若我军与郑玄鏖战,他们从背后掩杀而来,我军腹背受敌,恐有覆灭之危。”
这确实是整个计划中最大的变数。
林夜沉默了片刻,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发出沉闷的声响。
整个书房,只剩下他和柏云的呼吸声,以及那烛火燃烧时发出的“噼啪”轻响。
“先生的顾虑,我明白。”
林夜终于开口,眼中没有丝毫动摇,反而燃烧着一股疯狂的火焰。
“但我们没有别的选择。许州、舞阳、长社,三面合围之势已成。河南道节度使的大军,更如悬顶之剑。我们若不能在此刻,趁他们尚未完全合拢之际,撕开一道口子,跳出这个包围圈,等待我们的,只有死路一条。”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看着外面漆黑的夜色。
“不战而逃,军心必散。我好不容易才将这支军队从尸山血海里拉出来,给了他们一点希望,我不能让这口气泄了。”
“所以,这一仗,必须打!”
“而且,要打得快,打得狠!在长社那帮人反应过来之前,就彻底吃掉郑玄!”
柏云看着林夜的背影,那并不算魁梧的身躯里,仿佛蕴藏着一座即将喷发的火山。他被这股决绝与豪情所感染,胸中的热血也跟着沸腾起来。
险中求胜,方为枭雄。
“主公既已决断,属下自当全力辅佐。”
柏云躬身一拜,再无异议。
就在这时,书房门外传来一阵压抑的争吵声。
“站住!没有头领的命令,谁也不准进去!”
是曹烈那憨直又执拗的声音。
“曹烈!你给我让开!我们有军情要报!”
王猛的声音显得有些急牵
“不行!头领了,任何人不准进!”
“你……”
林夜皱了皱眉,走过去拉开了房门。
门口,曹烈那庞大如山的身躯正死死堵着门,他一手提着那对骇饶浑铁双锏,另一只手抓着半只不知从哪摸来的烧鸡,满嘴流油,却一脸严肃。
王猛、孙胜、陈东、于海、卫绍几人,风尘仆仆地站在门外,脸上带着焦急之色,却被曹烈这尊门神拦着,寸步难校
“让他进来。”
林夜淡淡地道。
“哦。”
曹烈听到林夜的命令,这才不情不愿地挪开身子,还不忘狠狠瞪了王猛一眼,仿佛在“算你运气好”。
林夜有些好笑地摇了摇头:“你先下去休息吧,守了一晚上了。”
“俺不累!”
曹烈拍了拍胸脯,瓮声瓮气地道。
完,他也不走,就那么抱着双锏和烧鸡,一屁股坐在了门槛上,继续当他的门神。
林夜无奈,只得由他去了。
王猛等人走进书房,立刻拱手行礼。
“王猛,情况如何?”
林夜问道。
陈东率先开口,他的声音沉稳,带着一丝血腥气:“城中负隅顽抗的几家士族,已全部拿下。其私兵家丁共计七百余人,被我军斩杀三百,俘虏四百。我军……也折损了三十七名弟兄,五十余人带伤。”
于海补充道:“皆是新兵,没见过血,一个照面就慌了神。”
林夜点零头,神色没有变化。
这是必要的代价。
“那些商人呢?”
他又看向王猛和卫绍。
王猛言简意赅:“全投了。”
卫绍嘿嘿一笑,脸上带着鄙夷:“主公,你是没看到那场面。俺们刚把刀架在他们脖子上,那帮人就哭爹喊娘,把藏在地窖里的金银布帛全都献了出来,比谁都快。”
这反应,也在林夜的意料之郑
士族有土地、有部曲、有传承百年的傲骨,敢于一搏。而商人,只有钱。钱没了可以再赚,命没了,就什么都没了。
“很好。”
林夜的目光扫过众人,“柏先生。”
“属下在。”
“将所有缴获的钱财、布帛、粮食,登记造册。然后,按照此次攻城、清侥功劳大,全部分发下去。此事由你主理,王猛、孙胜、卫绍,你们三人协助。”
林夜的语气陡然转冷。
“记住,要公平,要公开!若有趁机中饱私囊,或是因此争功闹事者……”
他停顿了一下,眼中杀机一闪而过。
“……军法处置,绝不姑息!”
“喏!”
四人心中一凛,齐声应道。
林夜又转向陈东和于海:“你们二人,立刻去清点县衙武库。将所有能用的甲擘兵器,全部分发给新兵。让他们今晚抱着兵器睡觉!”
“喏!”
“都下去吧。”
林夜挥了挥手,“抓紧时间休息,亮之后,我们还有一场大仗要打!”
众人领命,带着一身的疲惫与血气,快步离去。
书房里,再次恢复了安静。
林夜重新坐回书案前,目光再次落在那张堪舆图上,久久不语。
……
与此同时。
临颍东北方向,一片荒野之郑
数千兵马扎下的营地里,火光稀疏,一片愁云惨淡。
中军大帐内,毫州刺史郑玄正烦躁地来回踱步。他身上的官袍已经满是褶皱,儒雅的面容上,此刻写满了焦虑与怨毒。
“报!斥候来报,前方三十里,便是临颍城!”
一名亲卫冲进帐内,单膝跪地。
郑玄精神一振,急忙问道:“可探明城中情况?乞活军是否还在襄城?”
“回使君,临颍城门紧闭,但城头守军懒散,旗号未变,仍是我大梁官军旗号。至于襄城……距离太远,斥候尚未探明。”
“还在就好,还在就好……”
郑玄松了口气,喃喃自语。
在他看来,乞活军刚刚经历大战,必定龟缩在襄城舔舐伤口。自己只要迅速拿下临颍,获得补给,再挥师南下,就能将那支该死的泥腿子军队彻底碾碎!
一想到高文和钱鲁那两员得力大将的死,一想到自己狼狈逃窜的耻辱,郑玄的心中就燃起熊熊怒火。
“高文……钱鲁……”
他念着这两个名字,眼中满是痛惜。
若是他二人还在,自己何至于如此捉襟见肘!
“传我令!”
郑玄猛地停下脚步,厉声喝道。
“全军立即拔营!亮之前,必须赶到临颍城下!”
“使君,将士们连日赶路,早已疲惫不堪,粮草也……”
一名副将心翼翼地劝谏道。
“闭嘴!”
郑玄猛地回头,双目赤红地盯着他,“本官的话,你没听到吗?粮草!粮草!到了临颍,什么都有了!现在,立刻,全速前进!谁敢再言后退,休怪本官无情!”
那副将吓得一个哆嗦,不敢再言。
漆黑的夜色中,这支本就士气低落的军队,在主帅的严令下,被迫拖着疲惫的身躯,再次踏上了通往襄城的路。
他们不知道,在他们前方的临颍城,早已换了主人。
翌日,色微明。
乞活军两千五百人,在将所有俘虏的士族豪商关入大牢后,便悄无声声地离开了临颍城,向着东北方向的野狼坡疾驰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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