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右千牛卫的大营之外,黑压压的军阵,将整个营地围得水泄不通。
长矛如林,刀盾如墙。
萧怀义麾下近万兵马,摆出了临战的姿态,那股从边地血战中磨砺出的铁血煞气,冲而起,压得整个大营内的空气都仿佛凝固了。
营内,残存的千牛卫士卒早已被赫连屠与樊重的血腥屠杀吓破哩。
他们扔掉了手中的兵器,或抱头蹲在地上瑟瑟发抖,或聚在一起,惊恐地望着营外那一眼望不到头的军阵。
方才还不可一世的骄兵悍将,此刻,成了待宰的羔羊。
萧怀义身着一身素色长袍,在数百名亲卫的簇拥下,缓缓步入大营。
他没有穿戴甲胄,脸上甚至看不出丝毫怒意,只有一种深沉的悲痛与失望。
当他看到地上那几具死不瞑目的千牛卫军官的尸体时,他的身体,微微颤抖了一下。
“住手!”
他发出一声悲愤的嘶吼,声音嘶哑,充满了痛心疾首。
正杀得兴起的樊重,听到萧怀义的声音,动作一滞,回头看去,脸上还带着嗜血的狞笑。
“先生,您来了!这群狗娘养的……”
“我让你住手!”
萧怀义的目光,刺向樊重,“看看你都干了些什么!”
他快步走到一具郎将的尸体旁,蹲下身,用颤抖的手,为他合上了那双圆睁的眼睛。
“同为大梁军人,同为袍泽兄弟,为何要自相残杀至此!”
萧怀义缓缓站起身,环视着四周那些惊恐万分的千牛卫士卒,眼中竟泛起了泪光。
“本侯奉子之命,节制长社军务,与诸君共御贼寇,保境安民。本以为,我等当同心同德,戮力向前。却不想,竟发生如此惨剧!”
他的声音,充满了无尽的悲怆。
“是本侯无能!是本侯没有调和好诸位将士的关系,才酿成今日之祸!本侯,有罪于朝廷,有罪于陛下啊!”
着,他竟对着地上的尸体,深深地作了一揖。
这一幕,让所有人都看呆了。
无论是萧怀义自己的部下,还是那些千牛卫的士卒,都没想到,这位皇叔,竟会以如此姿态,将所有罪责,揽于己身。
赫连屠和樊重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一丝不解。
但他们没有话,只是默默地收起炼,徒了萧怀义的身后。
“来人!”
萧怀义直起身,声音恢复了威严。
“将赫连屠、樊重,给我拿下!”
此言一出,全场皆惊。
樊重更是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先生?!”
“拿下!”
萧怀义不容置喙地喝道。
数十名亲卫上前,迟疑地将锁链套向了赫连屠与樊重。
两位猛将没有反抗,只是用复杂的眼神看着萧怀义。
“擅闯军营,残杀同袍,此乃死罪!”
萧怀义看着被捆绑的二人,痛心疾地道,“本侯身为统帅,管教不严,亦难辞其咎!”
他转向那些早已被吓傻的千牛卫士卒,朗声道:“今日之事,错在本侯!本侯会亲自向陛下上书请罪!但军法无情,赫连屠、樊重二人,本侯定会严惩不贷,给死去的弟兄们一个交代!”
他的话,掷地有声。
那些千牛卫士卒,原本还充满了恐惧和仇恨,此刻听到萧怀义这番话,心中的怨气,竟不知不觉消散了大半。
是啊,主帅都把罪责揽过去了,还当着他们的面,把自己手下最悍勇的两员大将给绑了,要军法处置。
他们还能什么?
更何况,营外还围着上万杀气腾腾的大军。
就在这时,几名幸存的千牛卫高级将官,被人从营帐里“请”了出来。
他们看着眼前的场景,脸色煞白,双腿都在打颤。
萧怀义看到他们,脸上的悲痛之色更浓。
“几位将军,本侯治军不力,让诸位受惊了。”
他竟又对着这几人,拱手一礼。
这几名将官哪里受得起,连忙跪倒在地。
“侯爷言重了!是……是我等御下无方,才……才起了冲突……”
为首的一名郎将,颤声道。
他很清楚,今这事,根子在他们这边。若非他们一再挑衅,目中无人,又岂会引来这场杀身之祸。
如今萧怀义给足了他们台阶,他们若再不知好歹,恐怕营外的大军,立刻就会踏平这里。
“唉……”
萧怀义长叹一声,“逝者已矣,多无益。如今长社局势危如累卵,北有文善,南有袁业,贼寇林夜更是虎视眈眈。我等若再内耗下去,不等贼人来攻,自己便先亡了!”
他扶起那几名将官,语气诚恳地道:“为今之计,只有将所有兵马合于一处,统一号令,方能渡过此劫。不知几位将军,意下如何?”
这哪里是商量,这分明就是最后的通牒。
那几名将官对视一眼,心中一片苦涩。
主将北宫宇和周觉被押解回京,军中最有威望的几名刺头又被当场格杀。
他们这群剩下的,不过是些庸碌之辈,哪还有胆子跟手握重兵、心机深沉的萧怀义叫板。
“但凭侯爷做主!”
为首的郎将,第一个跪了下来,从怀中,颤颤巍巍地掏出了一枚铜制虎符。
这是左千牛卫的兵符。
有了它,便能名正言顺地调动全军。
其余几人见状,也纷纷跪倒,交出了兵符和印信。
萧怀义看着他们交出的兵符,眼中闪过一丝谁也没有察觉到的精光,但脸上的悲悯之色,却愈发浓郁。
他亲手接过兵符,沉声道:“诸位将军深明大义,本侯代长社百姓,谢过了!”
“从今日起,左右千牛卫,与我涿州之兵,皆为兄弟,不分彼此!粮草军械,一视同仁!有功同赏,有过同罚!”
“本侯在此立誓,只要本侯在长社一日,便绝不允许今日之惨剧,再度发生!”
他的一番话,得情真意切,感人肺腑。
那些千牛卫的士卒,听得不少人竟流下了眼泪。
一场足以动摇长社根基的哗变,竟被萧怀义用一场堪称完美的表演,兵不血刃地化解。
他不仅没有损失一兵一卒,反而将三万战力不俗的禁军,牢牢地攥在了自己的手心。
至于被绑着的赫连屠和樊重?
当晚上,便被“从轻发落”,打了二十军棍,官复原职。
夜色深沉。
长社县衙的书房内,灯火通明。
萧怀义端坐于主位,手中把玩着那两枚刚刚到手的,还带着体温的兵符。
铜制的虎符冰冷而沉重,象征着绝对的权力。
赫连屠与樊重侍立在下首,他们背上的伤口已经上过药,但看向萧怀义的眼神,依旧充满了敬畏和一丝丝的困惑。
白的演戏,他们看懂了,但没完全懂。
他们只知道,自家先生用一种他们无法理解的方式,兵不血刃地拿下了整个禁军的控制权。
“先生,您这一手,可真是……真是……”
樊重挠着头,憋了半,才憋出两个字,“高明!”
萧怀义淡淡一笑,将兵符放在桌上。
“匹夫之勇,只能快意一时。真正的力量,是人心,是权柄。”
他看向赫连屠:“赫连,你看明白了多少?”
赫连屠沉默片刻,沉声道:“末将只明白,先生想要兵权,便拿到了兵权。至于过程……末将愚钝。”
萧怀义摇了摇头,没有再解释。
有些东西,是赫连屠与樊重这种纯粹的武将,一辈子也学不会的。
他将目光,重新投向了墙上的堪舆图,脸上的笑容,渐渐收敛,取而代之的,是凝重的杀机。
“现在,兵权在手,该来处理我们眼前的麻烦了。”
他的手指,在地图上重重划过两条线。
一条,从南方的襄城,指向长社。
另一条,从北方的汴州,同样指向长社。
“袁业匹夫,占据襄城,坐观成败,意图等我与文善、贼寇拼个两败俱伤,再出来收拾残局。此人虽是草包,但其心可诛,不可不防。”
“文善老贼,身为河南道节度使,不思剿贼,反而陈兵边境,意图吞并许州控制整个河南道。此人更是心腹大患。”
萧怀义的目光,在地图上逡巡,最终,落在了“鄢陵”这个点上。
“鄢陵,是文善南下的必经之路,也是官军在河南道最大的粮仓之一。谁掌握了鄢陵,谁就掌握了这场战争的主动权。”
他的眼中,闪烁着智谋的光芒。
“传我令。”
“在!”
赫连屠与樊重齐声应道。
“樊重。”
“末将在!”
“命你,即刻整合左右千牛卫,剔除老弱病残,择其精锐二万五千人。三日后,开赴襄城以北的‘颍桥’驻防。”
樊重一愣:“先生,让我带那帮京城兵痞?他们能打仗吗?而且是去防袁业,不是去打文善?”
“正因为他们不能打硬仗,才让他们去。”
萧怀义冷笑道,“袁业胆如鼠,只要看到颍桥有我大军旗号,就不敢轻举妄动。用这群废物去震慑另一个废物,岂不是正好?”
“而且,”萧怀义的语气变得意味深长,“让他们离开长社,远离是非之地,在野外吃吃苦头,也能磨掉他们一身的骄气。你此去,不必与他们客气,给本侯狠狠地操练!”
樊重闻言,眼中放出光来,狞笑道:“先生放心!不出半月,末将保证让他们脱胎换骨,哭着喊着想回京城!”
让他去练兵,尤其是练一群他看不顺眼的兵,这简直是投其所好。
“赫连屠。”
萧怀义转向另一人。
“末将在。”
赫连屠沉声应道。
“命你,亲率我麾下本部精锐五千,星夜兼程,直扑鄢陵!”
萧怀义的语气,陡然变得凌厉。
“此去鄢陵,有两种可能。”
“其一,鄢陵县令若肯开城,献出城防,听你节制。你便以鄢陵为据点,深沟高垒,给本侯死死顶住文善的先锋大军!”
“其二,”萧怀义的眼中,杀机毕露,“他若敢有半点迟疑,或闭门不纳。你便立刻攻城!”
“城破之后,以‘勾结逆贼文善,意图谋反’之罪名,将县令及其党羽,就地格杀,一个不留!”
“而后,将所有首级,传示河南诸县!”
“本侯要让下人都知道,这河南道,究竟是姓萧,还是姓文!”
“末将,遵命!”
赫连屠单膝跪地,声音铿锵如铁。
他的血液,已经开始沸腾。
这才是他追随的那个,胸怀下,杀伐果决的靖安先生!
“去吧。”
萧怀义挥了挥手,“双龙出海,本侯在长社,静候佳音。”
“诺!”
两员猛将,领命而去。
书房内,再次恢复了寂静。
萧怀义看着地图上那个的“鄢陵”,嘴角,勾起一抹冷酷的笑容。
文善,袁业……
这盘棋,才刚刚开始。
就让本侯看看,你们这些所谓的枭雄、逆贼,究竟有几斤几两。
夜风,吹动了烛火。
将他那张一半在明,一半在暗的脸,映照得如同神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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