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的回归在守阁并未引起太大波澜。奥诘众们依旧恭敬地跪伏迎接,人偶将军也依旧在殿内静坐,维持着“永恒”的表象。但某些细微的变化,已然在无声处发生。
据负责打扫的仆役私下传言,将军大人居所内那积了数百年灰尘的窗棂被打开了,虽然很快又被关上,但清新的空气确实流入过。还有眼尖的侍女发现,偏殿书架上那些记载着稻妻历史、地理、民俗的典籍,似乎有被翻动过的痕迹,而不再是仅仅作为装饰存在。
这些变化如同水底暗流,表面平静,内里却已开始涌动。
神里家别院内,星弥的休养生活也进入了新的阶段。她的身体与灵魂在持续的星辰之力滋养下基本恢复,甚至因那场与神明意识的深度连接而变得更加凝练通透。她不再整日待在院中,开始在空和派蒙的陪伴下,于稻妻城限定的区域内走动。
这日清晨,阳光正好。星弥穿着一身绫华准备的、不那么显眼的寻常和服,与空和派蒙一同走在稻妻城逐渐热闹起来的街道上。派蒙兴奋地左顾右盼,对沿途各种吃摊贩垂涎欲滴。空则依旧保持着警惕,但神色比之前轻松了许多。
星弥看似在随意漫步,实则灵觉始终与那道灵魂连接保持着同步。她能清晰地“感觉”到,影的意志并未沉睡,而是以一种前所未有的“专注”,透过她的感官,“观察”着这座既熟悉又陌生的城剩
【……为何那人面露愁容,却在看到孩子时展露笑颜?】(当一位疲惫的工匠看到奔跑过来的女儿时)
【……那些色彩斑斓的织物,与‘永恒’何益?】(路过一家绸缎庄时)
【……食物的香气……如此繁杂,有何意义?】(派蒙正对着一家烤鳗鱼店流口水)
【……争吵声……如此不谐,为何不加以制止?】(街角两个商贩因摊位界限发生口角)
无数细微的、基于纯粹观察而产生的疑问,如同数据流般透过连接传来。影不再急于否定或排斥,而是像一个刚刚开始学习认识世界的学生,带着笨拙的好奇,试图理解这纷繁尘世背后的逻辑。
星弥没有直接回答这些问题。她只是将自己感受到的——那位工匠笑容中的温暖与责任,绸缎色彩带来的视觉愉悦与人们对美的追求,食物香气勾起的食欲与生存的满足感,甚至那争吵中蕴含的、对自身利益的维护与市井活力——这些更加立体的“体验”,原原本本地共享过去。
她像一个耐心的导览员,不为景物添加注释,只是引导着那位特殊的“游客”自己去感受。
当他们路过一家生意兴隆的团子店时,派蒙终于忍不住,扯着空的袖子嚷嚷:“我们要不要买一点?就买一点点!星弥也可以尝尝看嘛!”
空无奈地看向星弥。星弥点零头。
就在派蒙欢呼着要去排队时,星弥的灵魂连接猛地传来一阵清晰的“波动”!那并非疑问,而是一种……更加主动的“干预”意念?
【……那家……斜对面……摊位更少……味道……或许更接近古法。】
星弥脚步一顿,有些诧异地眨了眨眼。影……在提供购物建议?基于对古老味道的记忆数据?
她顺着那意念指引的方向看去,果然在斜对面看到一个更加老旧、客人也相对稀少一些的团子摊位,招牌上的字迹都有些模糊了。
“派蒙,”星弥轻声叫住已经快冲到人群里的家伙,指了指斜对面,“我们去那家看看吧?”
“诶?那家看起来好旧啊……”派蒙撅起嘴,但看到星弥已经朝那边走去,还是乖乖跟了上去。
这家摊位的主人是一位头发花白、动作缓慢的老奶奶。看到有客人来,她露出慈祥的笑容,慢悠悠地开始制作团子。过程远不如旁边那家热闹的店铺花哨,却带着一种岁月沉淀的沉稳。
等待的过程中,星弥能“感觉”到影的“观察”更加专注了,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仿佛在等待一个实验结果的验证。
老奶奶将做好的三色团子递给星弥,笑容憨厚:“姑娘,尝尝看,老婆子我的手艺,几十年都没变过样哩。”
星弥接过,咬了一口。糯米软硬适中,豆沙甜度恰到好处,带着一股质朴的、纯粹的米香和豆香,确实与神子准备的、更加精致的版本有所不同,却别有一番风味。
【……如何?】意念传来,带着一丝微不可察的紧张。
【……很纯粹的味道。】星弥在心中回应,同时将这份味觉体验清晰地传递过去。
连接另一端沉默了片刻,然后传来一声极轻的、仿佛松了口气般的意念波动。
也就在这时,那位老奶奶看着星弥,又看了看她身后的空和派蒙,像是想起了什么,絮叨起来:“看你们面生,是外乡人吧?唉,这几年,外来的客人少多啦……锁国令一下,好多老主顾都见不着了……我这家传的手艺,也不知道还能做多久……”
老妇人无心的感叹,如同一声惊雷,透过星弥的感官,重重地敲击在影的意识中!
【锁国令……老主顾……手艺……传抄…】
这些词语与老奶奶脸上那抹落寞的神情结合在一起,形成了一股强大的冲击力!
星弥清晰地“感觉”到,连接另一端那正在缓慢重构的心象虚空中,代表“锁国令”的那部分冰冷数据,仿佛被投入了一块烧红的烙铁,发出了“嗤嗤”的声响,开始剧烈地扭曲、变形!
星弥没有再多什么,付了钱,拿着那袋团子,与空和派蒙默默离开了摊位。
走出很远,她依然能“感觉”到,影的意志并未收回,而是更加深沉地、更加“贴近”地,笼罩着这座城市的每一个角落。祂在“倾听”,倾听那些被祂的“永恒”政策所影响的、最普通子民的声音。
派蒙一边吃着从星弥那里分来的团子,一边含糊不清地:“唔,这家味道确实不错呢……就是老奶奶看起来有点孤单。”
空也点零头,若有所思。
星弥抬起头,望向守阁的方向,阳光为那座巍峨的建筑勾勒出金色的轮廓。
她知道,一颗名为“反思”的种子,已经借着市井的烟火气,悄然种下。
接下来,就是等待它在神明的内心,破土而出的时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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