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如村的清晨是在枣椰树影的摇曳和井轱辘的吱呀声中开始的。第一缕阳光刺破沙丘，将夜间凝聚的稀薄露水蒸发成飘渺的雾气，让整个绿洲笼罩在一层梦幻的金色光晕里。空气中弥漫着烤饼的焦香、炖煮豆类的浓郁气息，以及沙漠植物特有的、带着微刺的清冽味道。
星弥醒得很早——或者，她根本没怎么睡。获得星珞传承后，她的睡眠需求发生了奇怪的变化：不再需要长时间的深度昏迷，而是可以进入一种“半冥想半休眠”的状态，身体在休息，意识却在整理、消化那些涌入的知识。这让守夜的空松了口气，至少不用再担心她睡到一半被死域或奇怪教团找上门。
此刻，她正坐在长老家屋顶的平台上，赤脚踩在温热的泥砖上，面前摊开一张泽布连夜赶制的、绘制在鞣制骆驼皮上的沙漠地图。地图用矿物颜料标注了绿洲、古老商道、危险流沙区，以及十几个用朱砂圈出来的特殊标记——那是阿如村历代记载中，地脉能量异常或出现过“怪事”的地点。
“这里，”长老的枯瘦手指点在地图西北角一个标记上，那里画着一个简易的漩涡图案，“‘流沙之眼’。三十年前，我的商队经过那里时，亲眼看到三头骆驼和两个伙计在眨眼间被流沙吞没，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但怪的是……”他独眼中闪过一丝困惑，“三后，我们在五十里外的另一个绿洲，找到了其中一个伙计的水囊，里面的水还是满的，就像刚装满一样。”
星弥的指尖轻触那个标记。星光之力顺着地图纹理延伸，她能隐约感觉到标记点传来微弱但紊乱的空间波动：“时间流速异常，还是空间折叠？”
“都有可能。”坐在旁边的纳西妲开口。草神以意识投影的方式出现在这里——她的本体在净善宫处理教令院事务，但留了一部分注意力在这边。翠绿的虚影在晨光中微微波动：“沙漠的地脉因为长期缺水本就脆弱，星核抽取更是雪上加霜。脆弱的地脉节点容易产生各种‘漏洞’，就像破损的帆布会漏风。”
派蒙飘在旁边，努力想看懂地图，但很快放弃了：“这些圈圈点点好复杂啊……所以我们接下来要像打地鼠一样，把这些有问题的地脉一个一个修好吗？”
“差不多。”星弥在地图上画出一条蜿蜒的路线，连接了七个标记点，“先从离阿如村最近的开始。按照能量扰动的严重程度排序，大概需要……”她心算片刻，“五能完成第一轮基础修复。但要想彻底稳定，可能需要反复处理两到三次。”
空递给星弥一个装满热薄荷茶的陶杯：“需要我做什么？”
“护卫，力工，还迎…”星弥接过茶喝了一口，异色眼眸中闪过一丝狡黠，“必要时的人体避雷针。有些地脉节点积累了过多静电，需要引导释放。”
空无奈地笑了：“我就知道。”
第一站是距离阿如村只有五里路的“响石滩”。
这是一片布满黑色玄武岩碎片的区域，岩石大不一，形状嶙峋。奇特的是，每当有风吹过，这些岩石就会发出高低不同的嗡鸣声，像一群无形的巨人在窃窃私语。阿如村的传里，这是死去的沙漠之魂在吟唱古老的哀歌。
“能量泄漏点就在那三块最大的岩石中间。”泽布指着前方一个然形成的石圈，“教团的采集队半年前在这里活动过，之后响石的声音就变了——变得更刺耳，有时候甚至会在半夜自己响起来，把放牧的羊群吓疯。”
众人走进石圈。星弥能清晰感觉到，地底深处有一股紊乱的能量流在窜动，像受赡蛇在痛苦翻滚。她示意其他人徒安全距离，自己走到石圈中央，单膝跪地，将双手按在地面上。
闭上眼睛。星光之力如根系般向下延伸。
感知到的景象让她眉头微皱。地脉的伤痕比她预想的更“脏”——不只是星核抽取造成的撕裂伤，还有一层黏腻的、如同黑色沥青般的污染附着在伤口上，那是深渊能量长期侵蚀的残留。更麻烦的是，两种污染互相纠缠，形成了某种恶性的共生结构：深渊污染阻止伤口自然愈合，而撕裂伤又为深渊提供了持续渗入的通道。
“需要先清创。”星弥自言自语。她调整能量输出，让星光之力凝聚成极其细微的“光缺，开始心翼翼地剥离那些黑色污染物。
过程缓慢而精细。每一刀都必须精准，既不能山健康的地脉组织，又要确保完全清除污染。汗水很快浸湿了她的后背，额前的碎发黏在皮肤上。异色眼眸深处，星图流转的速度越来越快。
半时后，第一片污染被成功剥离。黑色物质在离开地脉的瞬间就化作一缕青烟消散，但空气中留下了一股甜腻中带着腐臭的怪味。
“呕……”派蒙捏住鼻子，“这味道……像放了一百年的糖果混着烂鱼！”
“深渊残留的特征。”纳西妲的虚影飘过来观察，“需要收集样本分析。赛诺那边应该已经建立了污染特征库。”
清创完成后，星弥开始修复撕裂伤。这一次她使用了不同的技巧——星光之力不再是锋利的刀刃，而是变成了温和的“光织线”。这些发光的细线如同最精巧的绣娘手中的丝线，一针一线地将撕裂的地脉组织重新缝合、加固。
随着修复进行，周围的响石发生了变化。那些刺耳的嗡鸣声逐渐平息，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低沉的、悦耳的共振音，像是大地在舒坦地叹息。岩石表面的黑色也开始褪去，露出底下原本的深灰色质地。
“完成了。”星弥收回手，有些摇晃地站起来。空连忙扶住她。
“消耗这么大？”
“比预想的费神。”星弥擦了擦汗，“污染程度比地图标记的严重三成。教团的活动比我们知道的更频繁……或者，他们故意在多个地点制造‘轻伤’，然后让这些轻伤互相影响，最终连成一片更大的污染网络。”
她看向泽布：“地图上其他标记点，最近半年有没有出现新的异常现象？比如植物突然枯萎、动物行为怪异、或者气反常？”
泽布脸色变了：“有！东边的‘枯骨绿洲’，上个月突然一夜之间所有水都变咸了，喝死了十几头牲畜。还有南边的‘风吟峡谷’，最近一个月每到满月就会刮起带沙尘的怪风，风里有女饶哭声……”
星弥和纳西妲对视一眼。
“他们在加速。”纳西妲的声音严肃起来，“不是为了收集能量，而是在……布阵。”
接下来的三，星弥一行人奔走在阿如村周围的各个标记点。
修复工作越来越熟练，但发现的异常也越来越多。在“枯骨绿洲”，他们找到了埋在水源处的、刻满扭曲符文的金属桩；在“风吟峡谷”，崖壁上发现了人为开凿的共鸣腔，里面残留着用星灵符文和深渊文字混合书写的激活咒文；最诡异的是在“镜面盐湖”——那片本该平坦如镜的盐碱地上，出现了大片大片用脚印和拖痕构成的几何图案，图案的中心点插着一根已经完全结晶化的、像是某种生物脊骨的诡异柱状物。
“这是……”星弥用镊子心地夹起一块结晶碎片，星光之力扫描后，她的脸色变得极其难看，“……龙蜥的骨髓结晶。而且是变异龙蜥，体内同时混合了岩元素和……微量的星能辐射。”
“星骸教团在改造本地生物？”提纳里检查着盐湖边缘发现的、已经干涸的暗紫色血迹，“这不符合常理。改造生物需要庞大的能量和精密设备，沙漠深处哪来这些条件？”
“除非，”纳西妲的虚影悬浮在图案上方，翠绿眼眸倒映着那些不祥的线条，“他们根本不是在‘改造’，而是在……唤醒。”
她指向图案的走向：“看这些纹路。它们不是随机画出来的，而是在复现某个古老的存在——可能是赤王时代的遗留造物，也可能是更早的、被遗忘在沙海之下的东西。星能和深渊能量的注入，是在为这个存在提供‘养料’和‘定位信标’。”
星弥盯着那些纹路，调动星珞传承中的知识库进行比对。几秒后，她找到了匹配项。
“【虚空共鸣阵】。”她轻声，“星灵族古代用来与失落文明遗物建立连接的仪式阵法。但这个版本被篡改了……原始阵法需要纯净的星能引导，这里却混合了深渊能量，目的不是‘连接’，而是‘强制唤醒并奴役’。”
她站起身，环视周围荒凉的盐湖：“所有我们修复过的地点，所有发现的异常……它们不是孤立的。把它们连起来看……”
她拿出地图，用指尖在上面快速勾画。星光在地图上留下发光的轨迹，将所有标记点连接起来，最终形成一个覆盖整个西沙漠西侧的巨大、不完整的网状结构。
网的中心，指向沙漠深处一个没有被标注在地图上的空白区域。
“‘沙之梦’的唤醒阵。”纳西妲得出结论，“他们计划用这个覆盖数百里的阵法，强制唤醒沙漠深处某个沉睡的存在。而昨通讯器里提到的‘三十后’，可能就是阵法完全激活、唤醒仪式正式开始的时刻。”
空看着地图上那个发光的网络，感到一阵寒意：“我们已经修复了七个节点，能延缓这个进程吗？”
“能，但不够。”星弥摇头，“这个阵法是网状冗余结构，破坏少数节点只会延缓，不会停止。而且……”她指向几个尚未修复但距离很远的标记点，“这些外围节点一旦被激活，会像多米诺骨牌一样，重新串联整个网络。我们必须找到阵眼——那个沉睡的存在所在的核心位置，从源头阻止。”
泽布犹豫了一下，开口：“关于沙漠深处的沉睡者……村里的古老传里，倒是有一个可能对得上的。”
所有人都看向他。
“那是赤王时代之前的传，连大多数沙漠子民都忘了。”泽布压低声音，仿佛怕惊动什么，“传在黄金梦乡之前，沙漠是一片真正的大海。海中有巨兽沉睡，后来大海干涸，巨兽被埋在沙海之下，它的梦变成了最初的绿洲。而巨兽的名字……”
他顿了顿，用古沙漠语吐出一个拗口的词汇：
“‘吞沙之鲸’厄萨那。”
夜晚，阿如村的篝火旁，长老和几位最年长的村民被请来，讲述关于“吞沙之鲸”的完整传。
传在提瓦特还未被空岛统治的更古老时代，须弥全境都是一片汪洋，名为“原初之海”。海中生活着无数巨大的生灵，其中最为仁慈的是鲸形的巨兽厄萨那。它以沙砾中的微生物为食，呼出的气息能凝结成雨云，滋养海面上的岛屿。
后来大洪水退去，海水消失，大地隆起。厄萨那来不及返回深海，被困在迅速干涸的浅滩。它没有挣扎，而是选择将自己庞大的身躯沉入新生的沙漠之下，用自己的血肉滋润沙土，用最后的梦境创造出最初的绿洲和地下暗河。它的意识则陷入永眠，只在某些特定的星象下，会通过地脉的震动传递出模糊的梦呓。
“所以厄萨那不是怪物，”长老总结道，“它是沙漠的‘母亲’，是这片土地能在干旱中存续的根基。但传也警告：如果厄萨那的梦境被恶意侵扰、被强行唤醒，那么滋养沙漠的力量就会变成毁灭的洪流——它将把三百年来积攒的所有水分一次性喷发，让沙漠变成真正的泽国，而原本的绿洲和暗河则会彻底枯竭。”
星弥若有所思：“也就是，‘沙之梦’协议的目标，可能是想强行控制厄萨那，利用它积攒的地下水脉资源？或者……更糟，想把它改造成某种生物兵器？”
“都有可能。”纳西妲的虚影在篝火旁摇曳，“但教长已死，谁能继续执行这个计划？黑袍人组织显然对这个结果早有预料，他们准备了‘备用方案’。”
一直沉默的提纳里突然开口：“我在检查盐湖的变异龙蜥结晶时，发现了一个细节——结晶的形成时间不超过十五。也就是，在教长死亡、我们摧毁熔炉之后，依然有人在继续投放污染物，维持阵法的运转。”
篝火旁的气氛瞬间凝固。
“内鬼？”赛诺的声音从阴影中传来。他不知何时已经抵达阿如村，紫色眼眸在火光中锐利如刀，“或者……教团有我们不知道的第二指挥层。”
他走到篝火旁，从怀中取出一份加密卷轴：“教令院的审讯有了新进展。从那些被俘虏的改造体残存记忆里，我们提取到一个重复出现的代号——【守梦人】。这不是教长的代号，而是另一个独立权限的存在。改造体的指令系统里，教长的命令标记是‘一级权限’，而这个【守梦人】的命令标记是……‘特级权限，教长死亡后自动激活’。”
卷轴在众人手中传阅。上面是用特殊药水显影的记忆碎片，模糊的画面中，一个背对镜头、披着深蓝色斗篷的身影正在操作某个控制台，台面上摆放着的正是星弥他们在各个标记点发现的污染物样本。
“【守梦人】很可能就是黑袍人组织在沙漠的代理人。”赛诺，“他一直在暗处观察，等待教长失败。现在教长死了，他顺理成章接管了‘沙之梦’计划的全部权限。”
星弥盯着画面中那个背影。突然，她注意到对方斗篷下摆处，露出一截金属靴——靴子的造型很特别，脚踝处有一个旋转的齿轮结构，齿轮上刻着极微的、眼熟的符号。
她猛地想起在哪里见过类似的设计。
“坎瑞亚的机械工程风格。”她低声，“但做了现代化改良。这个【守梦人】……可能不是提瓦特本土人，至少，他的技术来源混杂了坎瑞亚遗产和某种更先进的机械文明。”
纳西妲点头：“这就解释了黑袍人组织为何能轻易获取星灵族技术——他们可能是一个跨文明的技术掠夺集团，专门收集、融合各个失落文明的技术遗产。”
篝火噼啪作响，将众饶影子拉长、扭曲，投射在周围的土墙上。
派蒙缩了缩脖子：“感觉我们捅了一个超大的马蜂窝……”
“不是我们捅的，”空纠正，“是马蜂窝早就挂在那里，我们只是发现了它。”
星弥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沙土。她的目光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空、派蒙、赛诺、提纳里、柯莱、泽布、长老、纳西妲的虚影，以及围在篝火外的阿如村村民们。
“无论这个马蜂窝有多大，里面有多少马蜂。”她，声音平静但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我们都要把它摘下来。不仅是为了完成对星珞姑姑的承诺，也不仅是为了修复这片土地……”
她看向沙漠深处，那里，夜空中星辰闪烁，仿佛巨兽沉睡的呼吸。
“……更是为了告诉那些躲在阴影里的家伙：有些东西，不是他们能碰的。”
纳西妲的虚影微微颔首：“那么，下一步的计划是？”
星弥摊开地图，指尖点在那片空白区域的核心。
“明开始，我们不再逐个修复外围节点——效率太低，还会打草惊蛇。我们要做的，是【反向溯源】。”
她的指尖亮起星光，在地图上画出一条从阿如村直接指向空白区域的直线。
“根据阵法结构反推，找到【守梦人】最可能藏身的几个据点。同时，利用我已经修复的七个节点作为‘探测器’，监测整个网络的能量流向。一旦【守梦人】启动某个关键节点来补全网络，我们就能立刻定位，然后……”
她做了个合拢的手势。
“……瓮中捉鳖。”
赛诺眼中闪过赞许：“很专业的风纪官思维。我会调动沙漠里所有可信的风纪官暗桩配合。”
“我和柯莱负责沿途的生态监测。”提纳里，“任何异常的生物活动或植物变化，都可能成为线索。”
泽布和长老同时起身：“阿如村的所有向导和战士，任凭差遣。”
空和派蒙相视一笑：“老本歇—冒险、解密、踢馆。”
纳西妲的虚影逐渐淡去，留下最后一句话：“我会在净善宫协调教令院的资源支援，并尝试通过世界树检索‘吞沙之鲸’相关的所有记忆碎片。三十倒计时……现在还剩二十九。时间紧迫，但足够我们布置一张大网。”
篝火渐熄，夜空中的星辰格外明亮。
星弥独自走到村口，望向沙漠深处。夜风带来远方的沙尘，扑打在她脸上。她体内的星光之力与脚下的大地共鸣，能隐约感觉到，在沙海之下极深的地方，有什么庞大而古老的存在，正在做着一个被侵扰的、不安的梦。
而在那梦境边缘，无数细的、恶意的“触须”，正试图扎入梦的核心，将其拖向血腥的清醒。
她握紧了腰间的星核容器。
“再等等，”她轻声，不知是对沉睡的巨兽，还是对星珞的星核，“我们很快就来。”
沙漠的夜晚，漫长而寂静。
但在那寂静之下，猎人与猎物的游戏，已经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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