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争执具体是关于哪件衣服？大概在哪个店铺附近？”陈默的问题细碎而具体。
张辰努力回忆着，描述了一番。陈默一边听，一边在心里构建时间线和行动路径。听起来，他们从进入商场到林薇离开，行动轨迹并无特别。但陈默注意到一个点：张辰，林薇离开前，曾看了一眼手机，然后脸色似乎更差了些，了句“我去下洗手间，你别跟来”，就快步朝那个方向走了。
“她看手机时，你有注意到什么吗？比如来电显示，或者信息提示？”陈默追问。
张辰摇头：“没看清。她手机贴了防窥膜。”
陈默不再多问。他让张辰尽量平复情绪，配合后续可能的问询，然后示意老李和虞倩出来。
“你怎么看？”走廊里，老李低声问。
“张辰有所隐瞒。争执可能比他的重要。林薇看手机后的反应是关键。”陈默目光幽深，“还有，他们‘不算经常’来这个商场。苏瑾当年，也是和同学‘偶尔’来这里逛街。”
频率。偶然中的偶然？还是某种不易察觉的规律？
虞倩补充道：“已经安排人去查林薇的社会关系、通信记录、财务状况了。张辰的也会同步调查。”
陈默点点头，目光再次投向那条幽深的走廊。雨似乎下得更急了，敲打着商场高处的玻璃穹顶，发出沉闷而持续的声响，仿佛无数细的脚步声，从遥远的地方汇聚而来，又消失于无形的黑暗。
七年前，他没能从这里带走苏瑾。七年后，另一个女孩在这里失踪。这绝不会是巧合。这座商场，这条走廊，一定隐藏着某个被所有人忽略的、完美的盲点。
而他要做的，就是把它揪出来，无论那后面藏着多么令人战栗的真相。
他转向虞倩，语速平稳却不容置疑：“我需要这七年来，新悦广场所有的建筑结构变动记录、装修记录、物业维修记录，尤其是三楼及相邻楼层的。越详细越好。还有，当年‘7·21’案所有涉案人员——商场员工、保安、保洁、当时在场的顾客，无论当时排查过几遍，名单再给我一份。以及，查一下林薇和她身边人，与这份名单，有没有任何交叉点，无论多么间接。”
“是，陈老师。”虞倩立刻记录。
“老李，”陈默看向队长，“我想申请重新彻查‘7·21’案所有物证，尤其是现场环境物证。用现在的技术，或许能有新发现。”
老李沉默了几秒，重重点头：“我去协调。两案并查，压力会很大，但……我支持你。”
压力？陈默望向窗外被雨水冲刷的霓虹。七年来，他每一都活在苏瑾失踪的压力之下。相比之下，任何外部的压力都显得微不足道。
完美的盲点。他默念着这个词。无论是建筑结构上的，还是人心之中的，他都要把它找出来，撕开。
这一次，绝不允许再消失。
调查在沉闷的雨夜中全面铺开，像一张逐渐收紧的网。刑侦支队的灯火通明，与窗外无边无际的黑暗形成鲜明对比。打印机吞吐纸张的沙沙声、键盘敲击的噼啪声、压低嗓音的通话声，混杂着速溶咖啡和泡面的气味，构成了专案组特有的、紧绷而有序的氛围。
陈默独自占据了会议室的一角。面前并排摊开着两份卷宗，左侧是厚厚的、边角磨损的“7·21”苏瑾失踪案卷宗，右侧则是刚刚建立、尚显单薄的林薇失踪案文件迹白板上，他已经画出了两个案件的基本时间线、现场平面图，并在中间打上了一个巨大的问号。两根代表失踪者的箭头，从各自的时间点出发，同样指向那个幽暗的、被标记为“三楼内部走廊”的方框，然后——戛然而止。
虞倩敲门进来，手里抱着厚厚一摞文件，还有一台笔记本电脑。“陈老师，你要的资料，能找着的都在这儿了。”她把文件放在桌上，发出沉闷的声响，“新悦广场过去七年的工程记录、维保日志、商户变更登记，还有物业和安保人员的花名册及变动情况。另外，技术科那边把两个案发现场走廊的高清全景扫描图、监控视频的逐帧增强分析也发过来了。”
陈默点点头，目光没有离开白板。“‘7·21’的涉案人员名单交叉比对有结果了吗？”
“初步筛查了一遍。”虞倩打开笔记本，调出表格，“当年排查过的商场员工、安保、保洁，以及部分能联系到的在场顾客，总计一百二十七人。与林薇、张辰的社会关系进行比对，包括直系亲属、同事、朋友、校友、居住社区等，目前没有发现直接关联。不过……”
她顿了顿，指着屏幕上的一个名字：“有个情况。当年商场三楼一家女装店的店员，叫方雪的，在苏瑾失踪后大约三个月离职了。我们尝试联系她登记过的联系方式，已经停机。通过户籍系统查到她老家在外省，但当地派出所反馈她已经多年没有回去居住的记录，亲属也表示很久没她的消息了。”
方雪。陈默对这个名字有印象。卷宗里记录，当时警方询问过三楼几家店铺的员工，方雪是其中之一。她的证言很简短，只那下午客流正常，没注意到什么特别情况。询问记录显示她当时二十岁，在商场工作了不到一年。一个普通店员的离职和失联，在人员流动性大的服务行业并不稀奇，尤其是在经历那样一场风波之后。但在两起如此相似的案件背景下，任何一点异常都值得被放大审视。
“把方雪的详细资料，包括当年的询问笔录、离职手续、最后已知行踪，全部找出来。”陈默吩咐道，“另外，继续深挖她和林薇之间是否存在任何间接联系，比如共同认识的人、去过相同的地方、使用过相同的服务，哪怕只是微弱的可能性。”
“明白。”虞倩快速记录，然后指了指那堆工程记录，“这些建筑资料，需要我现在帮你梳理吗？”
“我先看。”陈默拉过那摞文件。他要亲自触摸这些纸张，感受可能隐藏在字里行间的异常。商场的管理看似规范，记录繁多，但维修申请单、装修许可、设备检查表往往流于形式，真正的细节可能藏在不起眼的备注栏，或者某次“例行维护”的简短描述里。
他从最近的记录开始倒查。翻动纸张的声音在寂静的会议室里格外清晰。更换灯具、检修空调风口、修补地砖、墙面刷新……大部分记录琐碎而平常。他的目光如同探针，在诸如“b座三楼东侧墙面局部污渍处理”、“A\/b座连廊照明线路检查”之类的条目上停留，与脑海中现场勘查的细节进行比对。
时间逐渐回溯到七年前“7·21”案发后的一段时间。当时的调查必然也调阅过相关记录，结论是案发前后一段时间，那条走廊及相邻区域没有进行过任何可能改变结构或制造隐蔽空间的工程。陈默现在要看的，是调查结束之后，甚至更久以后，有没有什么工程，看似无关，实则可能巧妙地抹去或覆盖了某些痕迹，或者……创造了什么。
突然，他的手指停住了。这是一份四年前的“商场部分区域节能改造工程”验收记录。其中提到对三楼A\/b座连廊（即案发走廊）的“照明系统进行升级，更换为感应式LEd灯具，并对部分老旧线路套管进行整理”。后面附着简单的施工方资质和签字。
感应式灯具。陈默立刻回想起走廊里的灯光。是LEd光源，光线均匀冷白。但感应式？他仔细回忆白和刚才在走廊里的感觉，灯光似乎是常亮的，并未察觉到明显的感应开启或延迟熄灭现象。可能是感应不灵敏，或者设置成了常亮模式？这份记录本身没问题，节能改造也很常见。但“整理线路套管”……
他拿出手机，调出白在现场拍摄的照片，放大花板细节。集成吊顶，一块块标准尺寸的方形扣板。线路应该走在上方的吊顶空间里。如果只是整理套管，似乎不必大动干戈。但如果有其他动作，混迹在这样常规的工程描述里，很难被察觉。
“虞倩，”他叫住正准备离开去查方雪线索的女警，“联系新悦广场物业，我要当年负责这个节能改造工程的具体负责人、施工人员的联系方式，以及更详细的施工图纸，哪怕只是草图。特别是涉及线路套管‘整理’的具体范围和方式。”
“好的。”虞倩记下，又补充道，“另外，李队让我告诉你，林薇的手机信号最后消失的位置确定了，就在新悦广场建筑内部，具体定位精度受建筑结构影响，但可以确定没有离开商场范围。通信记录正在调取，暂时没有发现可疑联系。张辰的背景初步核实，没有案底，工作普通，和林的感情据其朋友反映近期确实有些矛盾，但原因不明，和林薇看手机后的异常反应是否有直接关联，还在查。”
“林薇的社交媒体、网络购物、出行记录呢？”
“正在同步进校技术科的同事在加班。”
陈默不再话，示意虞倩去忙。他继续埋首于文件堆。时间一点点流逝，窗外的雨势似乎了些，但夜色更浓。咖啡凉了又续，烟灰缸里渐渐堆起了山（老李特许他在加班时破例）。他的眼睛因为长时间专注而布满血丝，但眼神却越来越锐利。
在翻看到大约五年前的一份“季度消防安全检查记录”时，他再次停下了。记录是格式化的，检查项目、结果、检查人签字。引起他注意的是附件里一张似乎随手贴在后面的、有些模糊的现场照片复印件。照片是检查时拍的某个消防设备点，背景是走廊的一角。陈默拿起放大镜，仔细辨认照片边缘的墙面。
墙面颜色……似乎和现在看到的，以及七年前现场照片里的，有那么一点极其细微的色差？不是明显的不同，更像是新旧涂料的差别，或者光线导致的错觉。但照片角落里，靠近墙根的地面阴影处，似乎有一道非常浅的、不规则的痕迹，像是某种液体溅射或流淌后未完全清理干净的残留。照片分辨率太低，无法确定。
“这道痕迹……”陈默喃喃自语。当年的消防安全检查，重点在消防设施，恐怕没人会留意墙根一道模糊的污迹。即使留意到，也可能认为是普通清洁疏忽。
他将这张照片单独抽出，标上记号。然后，他打开了技术科发来的现场高清扫描图。现代三维激光扫描技术构建的模型，可以逼真还原现场的每一个细节。他操纵软件，将视角聚焦到林薇消失点附近的墙面和墙根。
放大，再放大。像素级的审视。墙面的纹理、涂料的细微凹凸、极其不起眼的划痕……然后，在某个与五年前那张模糊照片角度大致对应的墙根位置，扫描图像显示，那里的地砖接缝处，颜色似乎比周围略深一点点，而且材质反射特性有极其微妙的差异。这种差异，人工检查几乎不可能发现，但在特定算法和光照模拟下，会显现出来。
那不是污渍。更像是……某种渗透？或者极其轻微的化学腐蚀？与周围地砖产生了肉眼难辨但仪器可察的区别。
陈默感到后颈的汗毛微微竖起。这是一种直觉，混杂着长期刑侦工作训练出的敏感和对这个案子异乎寻常的执念。墙面的细微修补痕迹，墙根地砖的异常，四年前“整理线路”的工程，感应式灯具……还有，两个消失在监控盲区的人。
也许，问题从来就不在于如何让人“穿过”墙壁或花板。也许，盲点并非空间上的隐匿，而是……感知上的误导？
一个大胆的、近乎荒诞的假设开始在他脑中成型。如果，那条走廊的某个局部，存在一个极其精巧的“视觉陷阱”？利用光线、色彩、建筑结构的微调整，配合特定时机，制造出一个在监控和人眼看来“正常”，但实际上却能短暂遮蔽某个人，或者某个“动作”的区间？
这需要精心的设计，对监控视角和人流规律的深刻了解，还需要在商场这个半公共空间里进行不易察觉的改造。这可能吗？
但如果是真的，就能解释为什么两个活生生的人会“凭空消失”，为什么现场找不到挣扎痕迹——她们可能根本没有机会挣扎，或者在进入那个“陷阱”的瞬间，就被控制了。
那么，控制之后呢？人去了哪里？如何运出？商场每人来人往，运出一个失去意识或受控的人而不引起注意，难度极大。除非……有隐蔽的通道，或者，人根本没有被立即运出？
陈默的思绪飞速运转，各种可能性相互碰撞。他想起了那个失踪的店员，方雪。她在案发后不久离职并失联。是巧合，还是因为看到了不该看的东西，或者……参与了什么？
还有张辰。他在林薇失踪前的争执和隐瞒，林薇看手机后的异常反应，是否意味着林薇的失踪并非完全随机，而是与某些秘密相关？如果两起案件是同一人或同一团伙所为，间隔七年，动机是什么？随机选择？还是有特定目标？
太多的疑问，太少的答案。但陈默感觉到，一直笼罩在“7·21”案上的那层厚重迷雾，似乎被这两起案件的诡异相似性，撬开了一道细微的缝隙。缝隙后面透出的光，冰冷而诡谲。
他站起身，走到白板前，拿起笔，在“三楼内部走廊”的方框旁边，画上了一个的、代表“视觉陷阱”或“隐蔽空间”的符号，然后用虚线将它与“墙面修补”、“地砖异常”、“线路工程”连接起来。又在旁边写下了“方雪？”和“张辰的隐瞒？”。
老李推门进来，手里拿着两个饭海“先吃点东西。”他把饭盒放在桌上，看了眼白板上新增的内容，眼神凝重，“有方向了？”
“有个很初步的假设，需要验证。”陈默接过饭盒，没什么胃口，但强迫自己吃了几口，“我需要再去一次现场。晚上，商场关门后。带上最专业的痕检和现场重建人员。还有，我需要一份商场最初建造时的全套结构图纸，尤其是涉及那条走廊和相邻商铺、设备间、管道井的细节。”
“图纸恐怕不好找，年代久了。我尽力。”老李在他对面坐下，也扒拉了几口饭，“张辰那边，第二次问询有点收获。他承认和林薇吵架是因为林薇最近好像心事重重，花钱有点大手大脚，他问了句钱哪来的，林薇就火了。另外，他隐约觉得林薇最近好像在躲着接某些电话，但问起来林薇总是敷衍。看手机那次，他确实觉得林薇表情一下子变得很紧张，甚至有点……害怕。”
“害怕？”陈默停下筷子。
喜欢大夏刑侦启示录请大家收藏：(m.183xs.com)大夏刑侦启示录183小说网更新速度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