泥团外层还裹着炭火的余温,木棍沿着泥壳边缘轻轻敲打,不过两三下,便听得“咔嚓”一声脆响。碎泥簌簌落在桌面,混着荷叶的清芬漫溢开来,木棍探入泥壳下轻轻一挑,整块焦泥连带内层的湿纱布便完整剥落,露出裹在荷叶里的金黄鸡身。
荷叶被热气浸得软塌,撕开时还带着缕缕水汽,油光顺着鸡肉的肌理往下淌,连骨缝里都渗着草木的清润。林凌伸手撕下一只鸡腿,搁在碗里推给沈念,自己迫不及待抱起整只乞儿鸡咬下——鲜汁混着荷叶的甘香在舌尖炸开,细品之下,竟还能尝到肌理间藏着淡淡的桂花香。
“方才见着卖桂花茶干的摊子,腌制时便添了些桂花蜜,喜欢吗?”沈念眉眼弯弯地看向林凌。无需对方回应,单看那一口接一口停不下来的畅快嚼动,答案便已明了。他净手擦干,刚倒出两杯果酒,就听见叩叩的敲门声,应允后,叶欢推门走了进来。
“送过去了?”见徒弟点头,沈念不免有些忧心,“不是要提防那人么?怎的这次还主动给他送食?”
“师父,那块蓝蜥蜴皮,徒儿上回熬膏药时随手搁灶台上忘了收,幸好得莫岩帮着拾了起来,不然这次蜕皮也不能这般顺利。”叶欢老实回话,“我不想欠他人情,便送只鸡作答谢,这样便能两清了。”
沈念闻言点头。叶欢今日蜕皮本就痛苦万分,自己却没能帮上多少忙,心中早已愧疚不已。原以为还得让他苦熬半日,等夜里旧皮彻底松脱才能帮忙剥除,却不想因着蓝蜥蜴皮失而复得,竟能少受许多罪,实在是件幸事。他想了想,又补充道:“既然你送了乞儿鸡,便让二替我送一壶酒过去吧——是我没能察觉药膏中少了材料,让你平白多受苦楚,实在过意不去。”罢,便将手边的果酒推给叶欢,眼底带着歉意。
叶欢连忙摆手,“这怎能怪师父?明明是我自作主张去皮制药,应是我给师父斟酒认错才对......”
“行了行了。”林凌见这师徒二人莫名抢着认错,一杯酒推来推去,酒液都晃出了不少,索性伸手端起酒杯一饮而尽,“你们俩的‘错’,我全替你们喝进肚子里了,快开吃!今儿可是庆功酒,得喝尽兴才是。”
沈念瞪了他一眼:“不是了你不许喝酒吗?”
林凌:“......”
......
酒封一启,清冽酒香瞬间漫了出来。干渴难耐的阿依娜忍不住咽了口唾沫,抓住麻绳的手稍稍一松,脚底便踩在了下方的针板上——又添了数个针口,疼得她眼泪夺眶而出,泪水混着冷汗滑落,却不敢发出半点声响。
不过是出去买趟药,因着不想自己熬煮,便让药铺直接熬成药汤,耽误了些许时辰。可她万万没想到,一回到客栈就被这男人盯上,如今已被吊在房梁上近两个时辰,手臂早已麻木不堪,手指却不敢有半分松懈,死死攥着麻绳支撑着身体。
“知道我为何要惩罚你吗?”莫岩喝了一口酒,心情颇好,回头瞥见阿依娜脸色苍白如纸,近乎泛青,料想她已是强弩之末,这才淡淡开口。
“奴、奴婢不该外出过久,让主子缺了伺候......”阿依娜艰难开口,冷汗出得太多,身体极度缺水,喉咙干得几乎发不出声音。
“很好,既已知错,便下来吧。”
下来?怎么下来?阿依娜低头望着底下那块针尖染血、仍闪着寒芒的针板,心底一片冰凉。他莫不是想让自己踩着针板落地,好再欣赏自己痛苦挣扎的模样?可她根本无力反抗,只能绝望地松开手,放任身体坠落。然而预想中的锐痛并未袭来——针板被一只酒杯撞开,她“咚”的一声摔在地上,大脑一阵眩晕,身上却并未受太重的伤。
哒、哒、哒——莫岩的脚步声缓缓靠近。阿依娜大脑一片空白,身体却本能地爬起身跪好,额头贴地,目光所及之处,只有一双靴子停在自己面前。
“今晚不用你伺候,回去好好休息。”
“是,谢主子恩赐。”阿依娜竭力压抑着内心的激动,心翼翼地爬起来,弓着腰慢慢后退出门。
今晚终于能放松睡一觉了!不用守在主子床头,连打个瞌睡都怕他突然睁眼发现自己偷懒!阿依娜激动得浑身发抖,脚底的疼痛也顾不上了,跑着回房,在走廊上留下一串带血的脚印。满心欢喜地推开房门,便看见桌上摆着一碗仍飘着轻烟的白粥。
一定是主子让人送的!他虽看着冷漠无情,实则并非铁石心肠,还是关心自己身子的。今日还赏了银子让自己买药,若不是自己存了偷懒的心思,今晚也不会挨罚。下次定不能再这样了。
方才瞥见主子的鞋面有些脏了,明日得替他刷洗干净才好。今后万万不能再出任何纰漏,让他抓着错处惩罚自己......
阿依娜离开时,眼里已无半分恨意,只剩全然的惧怕与感激。莫岩满意地回到座椅上,对地上的血脚印毫不在意。嫌酒杯太倒着麻烦,索性拎起酒壶直接灌饮——烈酒入喉,酣畅淋漓。而想到这酒是叶欢让人送来的,心中更添了几分喜爱。
还有这乞儿鸡,是叶欢亲手做的。他今日跟了叶欢一路,虽没找到机会献殷勤,却在厨房外看了一下午。看着叶欢用那双柔嫩的手腌制鸡肉、细致地和泥包裹、将泥团推进灶内,他认得眼前这泥团的形状,正是出自叶欢之手。
他为我亲手制作美食。五只乞儿鸡,只有这一只是他亲手做的,是特意为我做的......
莫岩心翼翼地敲开泥团,浓烈的鸡肉香气扑鼻而来。他迫不及待地捧起,看了许久却舍不得张口咬下,只伸出舌尖,轻轻舔了一口。
又香,又嫩,软软的,热热的,这般美味——正如叶欢本人,万分诱人。
......
幸好没把师父做的乞儿鸡送人!叶欢愉快地嗦弄着自己指尖,虽然用的同样材料,同样腌制手法,进的也是同样的炉子焖烤,但他莫名觉得自己做的肯定没有师父做的好吃,取出泥团时犹豫了许久,是留下自己做的唯一一个尝尝味道,还是吃师父做的比较好?最后还是没舍得把师父做的送人。正好要表达自己的谢意,送自己做的最是合适不过了。
嗯~师父做的食物就是格外美味!只有吃的时候才发现,师父腌制鸡肉时,竟连每一处缝隙都妥帖地抹上了腌料。明明自己看着他示范了四只,做的时候却还是漏了好几处细节——比如给鸡皮扎针时,就忘了扎鸡翅底部。想来自己做的那只,滋味定然不及师父的万一......
叶欢吃完了一整只乞儿鸡,仍觉得意犹未尽,眼馋地看向林凌手里的半只。四只鸡,自己分了一只,师父只要了两个鸡腿,剩下的全归了林凌。而林凌吃东西向来飞快,那最后半只鸡不过片刻就被他啃得干干净净。到头来,竟是分得最少的师父吃得最慢。
“吃那么快作甚?细嚼慢咽才合养生之道。”沈念慢条斯理地放下鸡骨头,净手后端起酒杯抿了一口。这桂花酿清甜爽口,滋味甚好。见徒弟吃完鸡后便停了手,疑惑地问道:“叶欢,你也不喜欢喝果酒么?”
叶欢老实点头。他虽看着羸弱,平日里也甚少饮酒,却着实不喜欢果酒的甜腻口釜—少喝两杯尚可,多饮便觉得缠喉难咽。
“啧啧啧,想不到叶欢也是识酒之人。”林凌不屑地瞥了一眼那壶果酒,直接起身开门,扬声吩咐二上烈酒,“哪有庆功酒喝这种甜腻腻果酒的?又不是姑娘家。”
很喜欢果酒的沈念听出来自己被嘲笑了,不满地瞪了一眼林凌,轻哼一声:“既然你们都不喜欢,那这壶果酒便归我了,都不许跟我抢!”
这壶果酒是在卖桂花茶干的摊子上买的,年份浅,度数也低,想来应喝不醉人。沈念豪迈地灌了自己一口,转头便见叶欢正要把刚上来的烈酒倒进杯子,而林凌竟悄悄把自己杯里的茶水喝尽,把空杯子往叶欢面前推了推。
沈念一看便知,林凌这是还不死心想偷喝酒,瞬间灵机一动,直接站起身,拎起自己的酒壶递到叶欢面前:“今晚就我俩喝酒,何须用杯子?来,好徒弟,跟师父一起痛快地整壶喝!”
叶欢闻言,正欲给林凌倒酒的手顿时一愣,看看师父,又看看林凌,最后还是决定听师父的,拎起自己面前的酒壶与师父的酒壶轻轻一碰,直接对着壶口喝了一口。
沈念放下酒壶时,果然瞥见有洁癖的林凌默默把自己的空杯子收了回去,老老实实地斟茶自饮,忍不住为自己的机智得意,脱口而出:
“哼!叫你总不愿老老实实守精固元、调养身体,这回可知道错了?”话刚完,沈念便对上了林凌促狭的坏笑,瞬间反应过来自己漏了嘴,心虚地瞥了一眼叶欢——果然见徒弟脸红耳赤,眼神躲闪,显然是听出了弦外之音。
“咳咳,喝酒,喝酒。”沈念连忙用酒壶掩住脸,却半点遮不住脸上的羞意。反倒因着酒意上头,脸颊的红晕越发晕染开来。
......
喜欢阿呆阿呆请大家收藏:(m.183xs.com)阿呆阿呆183小说网更新速度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