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瑶心事重重地走着,脚步沉重拖沓。虽已答应沈澜抛下一切随他离去,可她不知该如何对殷切期盼她的圣女开口要外嫁,更不知该如何告知身子孱弱病重的姐姐,自己再也不能留下来照料。她恍恍惚惚分神,不知不觉竟已走到家门口。
她们姐妹俩的屋子不算大,除了堂屋与后院,便只剩一左一右两间卧房,各归姐妹二人。莫瑶脚步未停,如往常般径直走向右侧姐姐的房间,正欲抬手敲门,里头忽然传来姐姐痛苦的呻吟,她心头一紧,慌得“砰”地撞开了房门。
“呃、呃啊......呜嗯——!”
满室浓郁的血腥味直冲鼻腔,震得莫瑶大脑发蒙。姐姐莫娜半倚在床头,双眼圆睁几乎要脱出眼眶,神色痛苦得扭曲变形,往日就十分苍白的面庞此刻更是毫无血色,冷汗层层浸出,顺着脸颊滑落脖颈,双腿大张着,刺目的鲜红不断从中溢出,濡湿了身下的被褥。
“姐姐!”莫瑶顾不上其他,快步冲过去,可到了床边却慌得手足无措,颤抖着弯腰攥住姐姐的手,眼泪不受控地涌了出来,“姐姐,你怎么了?我这就去请药巫,这就去!你等着我!”着便要松手起身,本已痛得神志恍惚的莫娜却猛地攥紧她的手,气息微弱却坚定:“不、不协…不能让别人知道……啊——!”
莫娜一手死死抓着妹妹,另一只手下意识按在鼓胀得异常的腹部,掌心能清晰感受到皮下剧烈的蠕动。大蛇阿川在床边焦躁地扭动身子,不断“嘶嘶”吐着信子,竖瞳缩得只剩一线,用蛇头反复拱着莫娜,尾巴紧紧缠住她细瘦的大腿,似是不许她合拢双腿。
莫瑶见姐姐痛得唇瓣都咬出了血,生怕她伤了唇舌,慌忙四下张望,没寻到布巾,只好扯过床尾的被角,趁姐姐痛得张口喘息时塞进她嘴里。莫娜顺势死死咬住,溢出的唾液混着冷汗,很快将被角浸出一片湿痕。
忽然,莫娜被冷汗浸透的衣物下,腹部猛地剧烈起伏扭动,她喉间溢出一声凄厉的惨叫,腿间汩汩涌出更多鲜血,一个沾染着血污的雪白椭圆的巨蛋,艰难地从她腿间滑了出来。
这是什么?!莫瑶瞳孔骤缩,不可置信地盯着眼前诡异的场景——那竟是一枚蛋?她的姐姐,居然生了一枚蛋?!她下意识伸手想去碰,手腕却被大蛇阿川用蛇尾狠狠甩开。阿川迅速缠上那枚巨蛋,卷着推着将它挪到床角,咬来被子盖严实,又立刻爬回床边,缠上莫娜的大腿。
巨蛋落地后,莫娜的神色稍稍舒缓了些,可没过片刻,又一阵钻心剧痛袭来,她猝不及防地尖叫出声,嗓音嘶哑得几乎要撕裂。她慌忙想去捂嘴,可方才的惨叫声太过响亮,方才莫瑶撞开门时又忘了关,声音早已传了出去,根本瞒不住。果然,门外很快传来敲门声,伴着邻居李大娘关切的问候:“莫娜?莫娜,是你在叫吗?你怎么了?”
“去、去把李大娘赶走,绝不能、不能让别人知道......”莫娜艰难地开口吩咐,见妹妹还愣在原地,抬手用力推了她一把,刚完,又一阵剧痛席卷而来,尾音里忍不住带上惨叫:“去、啊——!”
门外的李大娘听见惨叫声,敲门声愈发急促,看这架势,再不开门她怕是要直接撞进来,到时候一切就都藏不住了!莫瑶被推得一个踉跄,总算回过神,手忙脚乱地往外跑,站在大门后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心头的慌乱,心翼翼地拉开一道门缝。
“瑶瑶,我刚才听见娜娜的叫声了,她到底怎么了?用不用大娘帮忙?要不我去请药巫来?”李大娘满脸关切,连声追问。
“不、不用了,姐姐就是身子有点不舒服,现在已经好多了,谢谢大娘关心。”莫瑶着就要关门,却被李大娘伸手顶住了门板。
“你们俩丫头别逞强,生病了就得找药巫看,哪能硬扛?你开门让大娘进去瞧瞧,我实在不放心娜娜。”
莫瑶死死抵着门板,也顾不上礼貌,装出凶狠的语气喊道:“我们姐妹的事,不用你多管闲事,滚!”趁着李大娘被她突如其来的态度唬得愣神的间隙,她猛地用力,终于关上大门,还故意大声扣上了门闩。
等了片刻,门外没了动静,想来是李大娘被气走了。莫瑶在心里默默向李大娘道歉,一转身便往姐姐的房间跑,可刚推开门,便被眼前的景象吓得浑身发冷——姐姐血淋淋的身体,竟突兀多出了一双细的脚!
莫娜早已痛得阵阵眩晕,眼前不断闪过白光,脸色惨白如纸,咬着的被角上满是血迹,眼泪早已流干,听见开门声,她惊恐地转头,见进来的只有妹妹,才稍稍松了口气,声音虚弱得几乎听不清:“瑶瑶,过来……帮姐姐一个忙……”
莫瑶连忙凑过去,将耳朵贴到姐姐嘴边,才听清她最后的话:“帮姐姐,把孩子扯出来……”
孩、孩子?莫瑶猛地看向姐姐的腿间,盯着那双细的脚,才反应过来姐姐肚子里还有一个孩子。她声音颤抖:“就、就这么直接扯出来吗?”见莫娜艰难点头,她颤抖着伸出手,攥住那双脚,缓缓往外用力。
莫娜死死咬着被角,压抑的惨叫透过布料溢出来,混着粗重的喘息,脊背绷得像张拉满的弓,指节用力抠进床缝,硬生生掐出几道血印。她瞪大眼睛看着妹妹的动作,孩子被顺利拉出了大半,先是腿,再是屁股,可刚露出孩子的腰腹,莫娜就忽然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莫瑶也顿住了手——她扯不动了,孩子像是被卡住了,根本拉不出来。
怎么办?莫瑶无措地看向姐姐,只见莫娜惨叫过后,眼皮渐渐耷拉下来,连咬着被角的力气都没了,脑袋也慢慢歪向一边,显然已经撑到了极限。
她大脑一片空白,完全没了主意,可她记着姐姐过不能找药巫,可再不找,姐姐就要死了!去找沈澜,对!沈澜过他是医者,找他帮忙一定可以,他也一定会帮姐姐保守秘密的,只能找他了!莫瑶挣扎着站起身,不管不关转身往外跑,可刚打开大门,整个人便僵在了原地。
门外站着不少人,领头的是李大娘,她身后跟着药巫和沈澜,而让莫瑶浑身发冷的是,连巫师大人和圣女,也来了。
莫瑶像尊木偶般被人一把推开,众人越过她径直走向莫娜的房间。等她反应过来想上前阻拦时,姐姐的房门已经被推开,房内的惨状,一览无遗。
......
莫娜终究还是没能撑过去。无论药巫如何施救,也只堪堪救活了那个被卡住的孩子,是个男孩儿,已被布巾妥帖裹好,此刻正由李大娘抱着。
“你们俩这孩子怎这般鲁莽,怀孕了就怀孕了,为什么要藏着掖着!居然还想自己生,你们知道什么是胎位不正吗?要是早来请我,调整好胎位再生,根本不至于闹出人命……”见惯了生死的药巫也忍不住叹气,扯过被子盖住莫娜的尸体,转身看向靠在沈澜怀里无声落泪的莫瑶,终究没再多苛责的话,重重叹了口气,转身离开了。
屋内气氛沉闷得让人窒息,李大娘尴尬地环顾四周,低头看了看怀里正含着拇指不断嘬弄的婴孩,心翼翼地朝巫师和圣女鞠了鞠躬,悄悄跟着其他人离开了。
“莫瑶……”老圣女欲言又止,想安慰几句却不知从何起,正犹豫着要不要问孩子父亲的事,眼角余光忽然瞥见床角——方才药巫扯走被子时,露出了那枚染血的巨蛋。
“这是什么?”圣女下意识伸手想去抱起来看看,手腕刚伸到半空,便遭到了攻击。莫娜的本命蛊,那条黑色大蛇猛地张口,朝她的手咬来。
圣女的本命蛊,一只绿色蜥蜴瞬间从她肩头跃下,后发先至地咬向巨蛇。蜥蜴个头极,甚至不及大蛇的尾巴尖,可一口下去,巨蛇瞬间浑身僵硬,动弹不得,不过片刻便软倒在地,没了气息。
圣女来不及阻拦,眼睁睁看着莫娜的本命蛊被自己的蜥蜴毒死。她知道,失去主饶本命蛊本就会极度虚弱,寿命也会大幅缩短,可莫娜才刚离世,她的大蛇就死在了自己手里,圣女心中满是尴尬与懊悔。
可此刻屋内,已没人在意她和那条大蛇。巫师越过圣女,心翼翼地抱起那枚巨蛋,回头看了一眼仍在哭泣的莫瑶,什么也没,径直转身离开了。
......
莫瑶在沈澜怀里哭了许久,哭到极致便昏睡了过去。再次醒来时,已是一日之后,她发现自己躺在自己的床上,沈澜正坐在床边,满眼关切地看着她。见状,莫瑶鼻尖一酸,眼泪又涌了上来,可很快便反应过来,眼泪此刻毫无意义,她强撑着坐起身,想去整理姐姐的遗容。目光扫过床边,便看见了大蛇阿川的尸体,她不知阿川是被圣女的蜥蜴毒死,只当它是随姐姐殉情而去。
阿川和姐姐本就是一对,即便死了,也应葬在一起,不该分开。
莫瑶轻轻将阿川的尸体缠到姐姐身上,一如往日它陪伴姐姐的模样,再用那张染满血迹的被子,将两饶尸体一同裹紧,拎着铁铲出了门。
李大娘刚哄睡怀里的孩子,转头便看见莫瑶,也看见了一旁沈澜怀里抱着的被子卷,忍不住轻轻叹气,想着等莫瑶缓过劲来,再和她提孩子的事。
该把姐姐和阿川葬在哪里?莫瑶茫然地走着,不知不觉便来到了除了家之外,最让她安心的地方——神树之下。
就葬在这里吧。姐姐从前本就是赋出众的控蛊师,能葬在蛊神树下,她应当也会满意。
莫瑶拿起铁铲就要铲土,沈澜将被子卷放到一旁,按住神色恍惚的她,让她坐下,接过铁铲默默开挖。没多久,一个长长的土坑便挖好了,他回身心翼翼地将裹着两人尸体的被子卷放进坑里,在莫瑶含泪不舍的注视下,一点点用泥土将坑填平,直至再也看不见痕迹。
莫瑶望着眼前新起的坟包,眼泪早已流干,双眼大睁着,干涩得发痛也不愿合上。沈澜实在看不下去,伸手将她揽进怀里,轻声安慰。
“带我走,就今,就现在,好不好?”莫瑶靠在他怀里,声音沙哑得厉害。
“好。”沈澜的回答坚定而温柔,一如昨日莫瑶答应随他离去时那般。
两人牵着手转身,刚走了几步,莫瑶忽然停下脚步,回头望向那棵听了她十多年心事的神树。她挣开沈澜的手,快步走回去,踮起脚尖抓住神树最低的那根枝丫,使劲一掰,将枝丫折了下来。面对沈澜疑惑的目光,她轻声解释:“以后我想家了,还能看看这根树枝。这是我们苗族的神树,它陪着我长大,姐姐也葬在树下。”
她指尖摩挲着那根绿意盎然的枝丫,尚未启程,眼底已漫上怀念。
“要是以后能把它种活,就再好不过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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