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飞感觉自己在下沉，不断下沉。身体轻飘飘的，像一片羽毛，又像一缕残魂，在无边的混沌中飘荡。没有方向，没有时间，只有一片虚无。
然后，光来了。
不是温和的光，而是尖锐、刺目的记忆碎片，如同被打碎的镜子，每一片都映照着他过往人生的某个瞬间。它们从四面八方射来，刺入他的意识深处，带着鲜血淋漓的真实。
......
“记住，李飞。”父亲的声音低沉如铁锤砸在砧上，“打铁先要自身硬。铁有杂质，要一锤一锤敲出来。人有杂念，也要一锤一锤锻干净。”
十二岁的李飞用力点头，学着父亲的样子举起比自己手臂还粗的铁锤。第一下落偏了，铁块飞溅出几点火星，烫伤了他的手背。
父亲笑了，那笑容在炉火映照下格外温暖：“疼就记住，下次别偏。做人做事都一样，偏了，就要付出代价。”
......
“拳要正，腿要直，使枪亦是如此......”
......
所有的记忆碎片汇聚成洪流，冲击着李飞的意识。他在黑暗中看到了完整的自己——从坚信正道的铁匠之子，到信仰崩塌的器宗弟子，最后是记忆被封、重新开始的嗜血宗弟子。
每一次选择，每一次转变，每一次痛苦与挣扎。
而此刻，在这炼煞池洞穴中，在金色骸骨前，在黑金铁锤不再封印记忆的此刻——
李飞终于要直面那个他一直逃避的问题：
什么是正？什么是魔？
记忆的洪流没有击垮李飞。
相反，当所有的碎片拼凑完整，当所有的困惑、痛苦、挣扎都摊开在意识中时，一种奇异的变化发生了。
就像父亲锻铁时的——杂质被一锤锤敲打出来，剩下的才是精铁。
李飞的意识在黑暗中开始重新整合。
他看到年幼的自己，在铁匠铺中挥汗如雨，坚信着“正直”与“努力”的价值。那是他的根，是他道心的基石，从未改变过。
他看到器宗时的自己，满怀仙道，好友却遭遇背叛。那不是“正道”的错，是饶错。就像一把剑，剑本身没有正邪，用剑的人才樱
他看到加入嗜血宗的自己，记忆被封，看似重新开始，其实是以另一种身份修仙。黑金铁锤封印记忆，不是要让他变成另一个人，而是保护他，让他有时间成长，直到能够承受真相的那一刻。
李飞的意识开始发光，不是耀眼的光芒，而是一种温润、坚定、如同百炼精钢般的内在光华。识海中，那柄黑金铁锤虚影不再震颤，而是稳稳定在那里。
李飞睁开眼。
首先感受到的是阴冷，炼煞池特有的、能冻结灵魂的阴冷。然后才是疼痛，胸口的尸毒已经蔓延到心脉附近，每一次心跳都带来撕裂般的痛楚。
记忆完整回归后，他对自己身体的状况有了更清晰的认知。尸毒虽烈，但黑金铁锤在识海中稳如磐石，维持着他最后的生机。更重要的是，他感到体内有一种奇异的变化——在道心重塑的过程中，某种更深层的东西被唤醒了。
李飞缓缓坐起身，背靠岩壁，看向洞穴中央。
金色骸骨依然盘坐在池中，但姿势有了微妙的变化——它微微侧着身，那双空洞的眼眶正“看”着他。池面平静如镜，倒映着骸骨金色的微光。
“醒了？”那个古老沧桑的声音再次直接在李飞脑海中响起，但这一次，少了几分贪婪，多了几分探究。
李飞艰难地拱手：“晚辈......李飞，多谢前辈...救命之恩。”他的声音沙哑得厉害，每一个字都牵动伤口，但他强迫自己得清晰。
金色骸骨沉默了片刻。
“你的身体里有样东西。”那声音，“它保护了你。”
李飞心中一凛，知道对方指的是黑金铁锤。他没有否认，只是问：“前辈刚才...‘我要了’，是什么意思？”
这个问题很冒险，可能激怒对方，但李飞必须问。道心重塑后，他选择直面一切，不再逃避。
金色骸骨发出一种类似骨骼摩擦的笑声：“字面意思。你这具身体，根基不错，心志也坚韧，是很好的容器。本座在此沉睡千年，需要一具肉身重现世间。”
李飞脊背发凉，但强自镇定：“那为何又停手了？”
“因为那个东西。”金色骸骨的骨掌指向李飞的眉心，“它阻止了本座。不，不止是阻止...它警告了本座。”
“警告？”
“若本座强行夺舍，它会与你同归于尽，连本座的残魂也一并湮灭。”金色骸骨的声音中带着一丝李飞听不懂的情绪，“有趣。本座活了这么久，第一次见到能与宿主如此紧密相连的法宝，宁愿自毁也不让宿主被夺。”
“不必惊讶，你早就与它共生，只是你太弱，一直无法真正唤醒它。”金色骸骨缓缓道，“这次你道心重塑，它才真正认可了你。”
李飞内视识海，果然，黑金铁锤的虚影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清晰，表面流转的纹路仿佛活了过来，散发着亲切而强大的气息。他尝试着用意识去触碰，铁锤轻轻一震，一股温润的暖流从识海涌出，流向全身。
暖流过处，尸毒的蔓延速度明显减缓了。
“前辈现在打算如何？”李飞问。他依然虚弱，但有了铁锤的辅助，至少能保持清醒。
金色骸骨沉默了很久。
久到李飞以为对方不会再回答时，那声音才再次响起：“做个交易吧。”
“什么交易？”
“本座帮你彻底清除尸毒，并传授你一套功法——而是真正的炼体锻魂之法。作为交换，你要帮本座重塑一具身体。”
“我答应。”李飞，“但晚辈也有一个条件。”
“。”
“前辈所传功法，不可有损他人、有违和。”
金色骸骨又发出那种骨骼摩擦的笑声：“子倒是谨慎。放心，本座的功法堂堂正正，讲究的是‘以身为器，千锤百炼’，与你铁匠出身倒是契合。”
李飞松了一口气：“如此，晚辈答应了。”
“好。”金色骸骨抬起骨掌，一点金光从指骨飞出，缓缓飘向李飞，“这是《九锻金身诀》前三层法诀，以及清除尸毒之法。你且接收。”
金光没入李飞眉心，大量信息涌入识海。他闭目消化，越看越心惊——这功法果然玄妙无比，分为五层：皮、肉、血、骨、髓，每一层又分九锻，层层递进。练到深处，肉身可硬抗法宝，气血如龙。
清除尸毒的方法也不复杂：以金身诀的锻体之法，引导尸毒从伤口排出，同时以功法凝练出的纯阳真火反冲尸毒，内外夹击。
但过程极其痛苦。
“开始吧。”金色骸骨，“本座为你护法，但能否撑过去，看你自己。”
李飞点头，盘膝坐好，按照法诀开始运转。
第一层，锻皮。
功法运转的瞬间，李飞感觉全身皮肤像是被无数细针同时刺入，又像是被放在火上烘烤。剧痛让他差点昏厥，但他咬牙坚持，引导着那一丝丝微弱的纯阳气血涌向胸口伤口。
伤口处冒起青黑色的烟雾，那是尸毒被逼出的迹象。但尸毒顽固，刚被逼出一点，又反扑回来。
李飞没有放弃，一遍又一遍地运转功法。
不知过了多久，当李飞几乎要虚脱时，胸口突然一松，一股黑血从伤口喷出，落地后腐蚀了岩石，发出“滋滋”声响。
尸毒，清除了一部分。
但也只是第一部分。剩余的尸毒已经深入血肉，需要继续锻造才能清除。
李飞喘息着，全身被汗水浸透，但眼中却闪烁着光芒——他感受到了功法的效果，虽然痛苦，但每一次运转，肉身都在变强一丝。
“休息一炷香，继续。”金色骸骨。
李飞点头，吞下一颗储物袋中仅存的回气丹，闭目调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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