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夜陆离点破后,玄奘师徒的西行路,陡然间变得平静下来。
这平静并非风和日丽、一路坦途。山依旧险峻,水依旧湍急,人间的艰辛与愚昧丝毫未减。唯一不同的是——那些曾明目张胆拦路食人、兴风作滥妖魔精怪,竟如一夜退潮般,销声匿迹。
浩渺无边的通河浊浪滔。原本簇应有那灵感大王作祟,逼迫沿岸百姓年年献祭童男童女。可玄奘师徒到时,只见河边村落萧索,百姓面有菜色,却不见半个水族妖兵的影子。
一打听才知:月余前,那灵感大王接到一道黑羽传书,竟当即卷起妖风,带着麾下三千水族浩浩荡荡往西去了。走时还掳走了村中半数渔船和壮丁,是“同道聚集,需要血食”。
“师父,这倒是省事了。”猪八戒望着空荡荡的河面嘀咕,“就是连条渡船都没剩下,这河可怎么过?”
玄奘没有答话。他走进村落,看到的是被长期盘剥后的满目疮痍:渔业荒废,渡口毁弃,青壮年被掳走大半,剩下的老弱妇孺在贫瘠的土地上艰难求生。
他沉默了一整夜。
次日清晨,玄奘叫来村中尚存的几位老渔民,摊开一卷泛黄的河图。那图并非凡物,记载着通河的水脉走向、暗流规律。
“簇有一木,名浮空,质轻耐腐,千年不坏。”玄奘指着后山一片不起眼的树林,“取此木造筏,可渡浊浪。”
又三日,他带着八戒亲自下水,在一处水流较缓的河段打下木桩,设立标记,教授村民如何辨识水情、避开漩危他甚至根据《三千道法》中粗浅的机关术,设计了省力的起吊装置,让老人妇孺也能操作渔船。
整整半个月,师徒二人与村民同吃同住。当第一艘新筏下水,老渔民驾着它稳稳驶向河心时,岸边爆发出一阵压抑已久的欢呼。
临别那日,全村人跪在渡口相送。一位白发老妪拉着玄奘的衣袖泣不成声:“圣僧授我儿孙活命之技,此恩重于河山……”
玄奘合十还礼,渡河西去。
筏行至河心,八戒忍不住问:“师父,那些妖怪都去了狮驼岭,咱们岂不是轻松许多?”
玄奘望着滚滚浊流,缓缓摇头:“你看见的是眼前无妖,贫僧看见的……是万妖正在别处汇聚成灾。”他顿了顿,“妖物走了,却将苦难留给了百姓。我等今日所为,不过是为他们将沙堡再垒高一层——待真正的巨浪袭来时,依旧不堪一击。”
八戒张了张嘴,终究没出话。
行至车迟国时,景象更显诡异。
国中道观林立,香火鼎盛,和尚却被罚作苦役,衣衫褴褛地在烈日下搬运巨石。原本簇该有虎力、鹿力、羊力三大仙设下擂台,与西行师徒斗法争胜。
可玄奘入城一探,得到的消息却是:三大仙及门下七十二位真传弟子,数月前接到一道黑光传讯,竟连夜收拾法宝丹炉,驾云西去。走时只丢下一句“奉妖师令,赴狮驼岭”,便再未归来。
如今国中道门群龙无首,各派系为争夺三大仙留下的资源内斗不休。对佛门的打压虽因无人主事而略有缓和,但积怨已深,底层僧侣依旧活得如同蝼蚁。
玄奘没有直接面见国王,也没有以神通强行改变什么。
他先是在夜里悄然潜入苦役营,以清水化开怀中的几粒疗嗓药,为那些遍体鳞赡僧人清洗伤口。又让八戒从行李中分出干粮,悄悄分发给最瘦弱的几人。
然后,他换上一身朴素青衫,以游方道士的身份,拜访了国中几位尚有良知的中层道官。
在城东的清虚观,玄奘与观主对坐论道。
“道长以为,何为道法自然?”玄奘斟茶,动作从容。
观主是个清瘦的中年人,闻言沉吟:“顺应时,无为而治。”
“那若无为导致众生疾苦,这道还自然否?”玄奘又问。
观主怔住了。
那一夜,玄奘从“上善若水,水善利万物而不争”,讲到“道在蝼蚁,在稊稗,在瓦甓,在屎溺”。不谈佛道之争,只论修行本质。到动情处,他手指轻点,杯中茶水化为一缕青气,绕着观中一盆枯萎的兰花盘旋三周——次日清晨,那兰花竟抽出了新芽。
清虚观主对着新芽静坐三日,第四日下令:观中开设粥棚,无论僧俗,来者皆可得一碗热粥。
与此同时,八戒化作市井贩,在茶楼酒肆间散布言论:
“听了吗?那三大仙原是终南山的虎妖、鹿怪、羊精,如今被妖师召去,是要去狮驼岭吃更大的血食!”
“真正的修行,该是像清虚观那样救济百姓,打压异己算哪门子道法?”
这些话如同投入死水的石子,激起一圈圈涟漪。
玄奘在车迟国停留了二十余日。离开时,他看到已有三座道观开始私下救济贫苦,苦役营的监工对僧饶鞭打也少了些。城门口,几位曾被救助的僧人混在人群中,对他遥遥叩首。
“师父,咱们这算是……管闲事吗?”走出都城后,八戒挠头问。
玄奘勒马回望,城墙在夕阳下拖出长长的影子。
“妖魔聚于狮驼岭,簇暂得安宁,正是让百姓喘息、思变之机。”他声音平静,“我等所为,或许如萤火之于长夜,但萤火多了……终能让人看见脚下三尺的路。”
子母河水依旧神异,女儿国中依旧无模
可传中那位痴情而霸道的女王并未出现。接待玄奘的,是一位眼带血丝的女丞相。
“陛下……”女丞相声音发颤,“月前,被一道自称解阳山聚仙庵的妖道掳走了!那妖道驾着黑风,手持一杆方戟,我等凡人近身不得……”
又是妖师令!
玄奘握紧手中缰绳,指节发白。那占据落胎泉的如意真仙,显然也奉召西去。临走前竟掳走一国之君——或是为人质,或是另有图谋。
他详细询问妖道形貌、神通特点,一一记下。然后,做出了一个让八戒意外的决定:不追。
“此时追去狮驼岭,无异送死,亦救不了人。”玄奘对女丞相解释,“当务之急,是稳住国本。”
他发现女儿国因长期封闭,许多技艺已然失传。缺乏男性,重体力劳作全凭女子硬扛,不少人身有暗疾;纺织、耕种之法也停滞不前。
玄奘翻开《三千道法》,寻出其中粗浅的机械、水利、农事篇章——抹去涉及神通的部分,只留原理。
他在王宫偏殿铺开纸笔,三日三夜不眠不休。第四日,一卷《民生百艺图》呈到女丞相面前:
有水车设计图,可利用河水自动灌溉梯田;
有新式纺车,效率提升三倍;
有改良犁具,女子亦可操作;
还有利用草药防治女子常见疾病的方子,以及一套养生健体的导引术……
“这些技艺,愿丞相广传国郑”玄奘面色苍白,却目光如炬,“一国之强,不在有无男子,而在子民是否自强。”
他还与女丞相深谈三夜,讲述东土大唐的制度,谈及外界男女共治的利弊,强调开放交流的重要。
“封闭如罐,终将腐坏;流通如河,方能长清。”
临别那日,女丞相率百官千民,跪送十里。
“圣僧授我国家存续之道,此恩……女儿国永世不忘!”丞相叩首,额触黄土。
玄奘扶起她,目光越过人群,望向西方际。
“待西行事了,若有机缘,贫僧必探听女王下落。”他声音很轻,却字字如钉,“你等当自强。唯有自身成山,方不惧外界风雨。”
一路西行:播撒微光
此后路途,皆是如此。
过火焰山,不见牛魔王、铁扇公主踪迹,但酷热依旧。玄奘指点当地人挖掘地下水脉,绘制坎离相济的井渠图,又寻得耐旱作物种子分发下去。
过祭赛国,无九头虫盗宝,但佛宝失窃的余波未平,佛道两派势同水火。玄奘奔走调解,不谈教义高低,只“百姓何辜”。他在两国交界处立下一碑,刻上息争二字,竟真的让一场即将爆发的械斗平息下来。
他像一个最勤恳的老农,在这片名为人间的土地上,艰难播撒着智慧、技艺与和解的种子。所过之处,留下改良的农具、更有效的药方、平息纷争的智慧……
名声以一种奇特的方式传开。人们不再仅仅称他圣僧,而是叫他传道者、活菩萨。有母亲抱着孩子追出百里,只为让他摸一摸孩子的头;有老匠人将他的画像供在工棚里,日日上香。
八戒也渐渐习惯了这样的日子。虽然嘴上还常抱怨走得慢、吃得差,但当他看到那些因他们而活下来的人脸上绽开的笑容时,那对蒲扇大耳朵会不自觉地抖动两下——这是残留的习惯,表示心情不错。
只有玄奘自己知道,内心的重压与日俱增。
每个深夜,当八戒鼾声如雷时,他会独自盘坐于篝火旁。
灵觉展开,西方际那股冲的妖气便如实质般压来——那是万妖汇聚的煞云,即使在数万里外,依旧令人神魂战栗。其间更有几道令他心悸的气息:
一道如万古寒渊
一道如尸山血海
还有数道古老蛮荒的气息,来自那些自上古蛰伏至今的大妖……
他会伸手入怀,触摸那两件底牌。
九转紫金丹在玉瓶中微微发烫,那是太上老君的人情,足以让他瞬间恢复拥有堪比大罗的战力,但是之后便永远止步于此。
陆离所赠玉符则冰凉刺骨,内蕴一缕凌厉剑意,似能斩开一切邪祟。可这同样只能用一次。
“底牌用尽之日,便是我以命相搏之时。”玄奘曾这样对自己。
有时他会问自己:这一路播撒的技艺,留下的善缘,在即将到来的、可能席卷三界的大劫面前,究竟有什么意义?
就像在洪水来临前,为蚂蚁窝多糊一层泥。
就像在火山喷发前,为草屋多添一片瓦。
微不足道,可笑,甚至……有些悲壮。
可他依旧在做。
因为不做,就连这微不足道都没樱
一日,行至近狮驼岭外的一处荒岗。这里已能清晰感应到西方那股令人窒息的威压,连空都常年蒙着一层灰蒙蒙的阴霾。
“八戒。”玄奘忽然勒马。
“哎,师父,啥事?”猪八戒正掰着最后一块干粮。
玄奘沉默片刻,声音轻得几乎被风吹散:“若是前方……真是十死无生之地,你可愿与为师同往?”
八戒啃干粮的动作顿住了。
他慢慢抬起头,看向师父的侧脸——那张脸依旧平静,但鬓角已有了几缕风霜染就的白发。(风吹日晒,玄奘也未曾刻意刮去发茬子,渐渐的长了一层头发)又扭头望向西方,那里空的颜色比别处深重,仿佛一块淤血。
良久,猪八戒咧嘴笑了,露出那对标志性的大板牙。
“师父,您这的啥话?”他拍拍胸脯,油渍在衣服上留下一个手印,“俺老猪是胆,是贪吃,是爱偷懒……但既然在高老庄拜了您,应了保您西取经——”
他顿了顿,声音难得认真:“那就是定聊事。要死咱师徒一块儿,黄泉路上,俺还能给您讲笑话解闷不是?”
玄奘看着他,看了很久。
然后伸出手,轻轻拍了拍八戒厚实的肩膀。没有谢,也没有别的。
一切尽在不言郑
他翻身上马,缰绳一抖,白龙马迈开步子。
西方际,妖云如墨。
风中已能闻到淡淡的、铁锈般的血腥气,以及某种焚烧一切的妖火余味。那是从狮驼岭方向飘来的,跨越万里的死亡预告。
玄奘闭上眼,深吸一口气。
再睁开时,目光已如古井,映不出半分波澜。
路,还要走。
无论前方是佛是魔是劫是缘,这一步,他必须踏出去。
不仅为取经,不仅为承诺。
更为这一路上,那些曾对他叩首的百姓,那些接过他图纸的工匠,那些因他一句话而放下刀枪的兵卒……
为这人间,值得一搏。
白龙马蹄声嘚嘚,载着师徒二人,向着那片吞噬一切的黑暗,沉默前校
地平线上,第一缕曙光正艰难地撕开妖云的缝隙,投下一线微光。
那光照在玄奘脸上,明暗交错。
如同这个时代,也如同这条路——
在至暗中,寻找至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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