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里路程,在白龙马全力奔驰下,不过半日。
当狮驼岭的轮廓终于出现在地平线上时,师徒二人齐齐勒马。
八戒张大了嘴,钉耙哐当一声掉在地上。
玄奘握缰绳的手,指节捏得发白。
——那已不是一座山。
那是地狱在人间撕开的裂口。
距离狮驼岭尚有五十里,景象已非人间。
大地是暗红色的,像被血反复浸泡后又经火烤。草木尽枯,扭曲成狰狞形状,有些枝丫上还挂着风干的皮肉残片。空气中弥漫着复杂的气味:浓郁到化不开的血腥、尸体腐烂的甜腻、妖物特有的腥臊,还有某种硫磺般的灼热焦臭。
道路两旁,每隔十丈便立着一根人柱——以人骨与兽骨混扎而成,顶端插着尚未完全腐烂的头颅。有老有少,有男有女,空洞的眼窝齐齐望向东方,仿佛在无声呐喊。
更远处,成片的妖田铺展开来。田中种植的并非庄稼,而是一种紫黑色的藤蔓,藤上结着拳头大、搏动如心脏的果实。每株藤蔓的根部,都埋着一具尚未完全腐化的尸体。藤须扎进尸身,随着果实的搏动,汲取着最后的养分。
“那……那是血魂果。”八戒声音发颤,“俺在河时听水将过……上古妖族培育的邪物,以生灵魂魄为肥。一枚果实,需吸干九十九个活人……”
玄奘闭上眼,深深吸气。
再睁眼时,眸中悲悯已被某种冰冷的决绝取代。
“走。”
白龙马不安地刨蹄,但在玄奘轻抚下,还是迈开了步子。
三十里处,出现邻一道关卡。
那是以巨兽颅骨堆砌的城门,高逾十丈。门楣上悬挂着一串风干的头颅,最中央一颗格外硕大——依稀能辨出是头虎妖,额前王字斑纹犹在。
城门两侧,列着两排妖兵。
左边一排,是青面獠牙的狼妖,身披破烂皮甲,手持骨矛,眼中泛着饥渴的绿光。
右边一排,却是行动僵直、肤色灰白的尸妖。它们穿着残破的前朝铠甲,关节转动时发出咔咔声响,眼眶中跳动着幽绿魂火。
活妖与尸妖并肩而立,彼此间却泾渭分明。狼妖们会刻意与尸妖保持距离,眼中既有忌惮,也有毫不掩饰的厌恶。
“站住!”
一头格外高大的狼妖踏前一步,骨矛指向玄奘:“哪来的秃驴?不知道这是狮驼岭妖国地界吗?!”
玄奘合十:“贫僧自东土大唐而来,欲往西取经。途经宝地,望行个方便。”
“取经?”狼妖一愣,随即狂笑起来,“兄弟们听见没?这和尚要取经!哈哈哈——”
笑声戛然而止。
狼妖的视线落在玄奘腰间伏魔剑上,瞳孔骤缩。它猛地后退一步,骨矛横在胸前:“你……你就是那个取经人?!”
一瞬间,所有妖兵的目光齐刷刷投来。
贪婪、凶并兴奋、恐惧……种种情绪在那些非饶眼中交织。
“拿下他!”狼妖嘶吼,“大鹏王有令,擒获取经人者,赏妖丹百枚,封洞主!”
妖兵们发出兴奋的嚎叫,一拥而上。
玄奘未动。
八戒怒吼一声,九齿钉耙横扫,罡风将冲在最前的三头狼妖砸得筋断骨折。
但更多的妖兵扑了上来。尸妖们行动虽慢,但力大无穷,骨爪挥过竟带起破空尖啸。
玄奘伸手,握住腰间梵铃。
“叮——”
清脆的铃声荡开。
并不响亮,却如清泉入浊流,瞬间涤荡了方圆百丈内所有狂乱、暴躁、贪婪的情绪。
平半空的妖兵齐齐一滞,眼中猩红褪去,露出短暂的茫然。
就连那些没有神智的尸妖,眼眶中的魂火也剧烈摇曳起来。
“这是何物?!”狼妖头领失声尖剑
玄奘不答,只是又摇了一下铃。
“叮——”
这一次,离得最近的几头狼妖竟噗通跪倒,抱着头颅痛苦嘶嚎。它们的妖魂在铃声中剧烈震荡,仿佛要被某种纯净的力量强行洗涤。
“撤!快撤!”狼妖头领恐惧地看了玄奘一眼,转身就逃。
妖兵们如潮水般退去,连同伴的尸体都顾不上拖走。
玄奘松开梵铃,掌心已被青铜硌出红痕。
“师父,这铃铛好生厉害!”八戒喘着粗气。
“只是权宜之计。”玄奘望向洞开的城门。
话音刚落——
“咚!咚!咚!”
骸骨山顶,传来沉闷的鼓声。
那是某种巨兽皮蒙成的战鼓,每一声都震得大地微颤。鼓点越来越急,越来越密,如暴雨前的雷鸣。
紧接着,无数道妖光从狮驼岭各处冲而起!
师徒二人策马入城——如果这还能称为城的话。
没有街道,只有被硬生生踏出的泥泞兽道。两侧是胡乱搭建的窝棚:有些以人皮蒙顶,有些以肋骨为梁,更多的直接掏空山壁,挖出密密麻麻如蜂巢般的洞窟。
人市在第一个路口展开。
木架上用铁链拴着成排的人类——有衣衫褴褛的农夫,有披甲残破的兵卒,甚至还有几个穿着儒衫的书生。他们大多目光呆滞,身上布满新旧伤痕。
几个长着猪头的妖贩正在叫卖:
“新鲜货!刚抓的货!南边黑风寨送来的,都是精壮汉子!买回去当血食、当苦力、当炼魂材料,包您满意!”
“这个读书人便宜卖!魂魄干净,最适合炼制文胆鬼仆!”
“女娃!有女娃!皮肉嫩,骨髓香——”
玄奘的缰绳握得死紧。
八戒双目赤红,钉耙都在颤抖:“师父……俺、俺受不了了……”
“忍住。”玄奘声音沙哑,“现在救人,他们会死得更快。”
他看见,那些被贩卖的人类眼中,除了麻木,还有深深的恐惧。恐惧的源头,是市场角落里几具新鲜的尸体——内脏被掏空,头颅被砸碎,显然是因为不听话被当场处决的。
继续前校
作坊区弥漫着刺鼻的焦臭。
数十座简陋的炉窑喷吐着黑烟,炉边堆满人骨。一些瘦骨嶙峋的人类被铁链锁在炉旁,机械地添柴、鼓风、搬运。
他们在炼制骨砖——以人骨磨粉,混入某种黑色矿物,烧制成砖块。那些砖块被运往骸骨山方向,显然是在扩建妖宫。
更远处,是魂场。
数以百计的人类被绑在木桩上。他们面前,站着几个身披黑袍、手持骨幡的妖道。骨幡摇动,一缕缕淡灰色的雾气从那些人类七窍中被抽出,吸入幡郑
被抽魂者发出非饶惨嚎,身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干瘪下去。
而吸饱了魂魄的骨幡,则泛起幽绿光泽——那是炼制万魂幡的材料。
他的目光越过这些惨像,望向骸骨山顶。
那里,妖宫巍峨。
以白骨为基,以人皮为幔,以颅骨为饰。宫殿最高处,一面巨大的黑幡迎风招展,幡上绣着一头振翅欲飞的金翅大鹏。
宫殿前的广场上,密密麻麻列着妖兵方阵。粗略一扫,不下十万。
而在广场中央,矗立着一座京观——数以万计的人类头颅被垒成金字塔状,顶端插着一杆长戟,戟尖上挑着一颗尚在滴血的心脏。
心脏还在微弱搏动。
骸骨山妖宫,白骨王座。
大鹏金翅雕斜倚在座上,手中把玩着一枚晶莹的头骨酒杯。杯中盛满猩红液体,散发着浓郁的灵力——那是混合了童男童女心头血的血婴酒。
殿下,分列两班。
左侧以青狮王、黄牙老象为首,站着各路妖王:九头虫、骨魔、百眼魔君、羽族太子……个个气息凶戾。
右侧却空荡许多,只有寥寥数位:金甲尸王抱臂而立,身后站着几个气息阴冷的尸魔;角落里,六耳猕猴蹲在梁上,似睡非睡。
“报——!”
一头传令狼妖连滚爬入殿中:“大、大鹏王!东门……东门发现取经人!他、他摇响了静心梵铃,守门狼卫溃散!”
殿中哗然。
“静心梵铃?大势至那老秃驴竟舍得把这宝贝给他?”青狮王皱眉。
“来得正好!”九头虫九颗头颅同时狞笑,“本王正愁没机会在妖师面前立功呢!”
“不急。”大鹏雕慢悠悠晃着酒杯,金色的瞳孔中闪过戏谑,“既然来了,就让他好好看看,咱们这地上妖国的盛景。”
他仰头饮尽杯中血酒,随手将头骨酒杯掷在地上,摔得粉碎。
“传令:各部妖兵,不得阻拦取经人。放他进来——让他看,让他听,让他闻。”
大鹏雕站起身,双翼在身后舒展,投下巨大的阴影。
“本王要让他知道,什么是绝望。”
师徒二人已行至妖宫山脚下。
沿途妖兵果然不再阻拦,反而徒两旁,用贪婪、戏谑、残忍的目光注视着他们。
玄奘的表情始终平静。
但八戒看见,师父握着缰绳的手,指甲已深深掐进掌心,渗出鲜血。
白龙马每一步都踏得艰难——并非因为疲惫,而是因为愤怒。这匹西海龙王三太子所化的神驹,此刻眼中燃烧着龙族特有的暴怒火焰。
山道转弯处,出现了一座花园。
以人类骨骼搭建的拱门,门楣上挂着一串风铃——是用婴儿指骨串成的。
园中,没有花。
只有一棵棵人树。
活人被从腰部以下埋入土中,上半身露在外面。他们的皮肤被切开,植入某种妖藤的种子。藤蔓从伤口长出,开着妖艳的紫红色花朵,而养料,是这些人树的鲜血和生命力。
大多数人树已经枯萎,成了真正的树锐塑。
只有最中央那几棵还活着。
其中一棵,是个少女。她睁着空洞的眼睛,看着玄奘走近,嘴唇翕动,却发不出声音——她的声带已被藤蔓取代。
玄奘在她面前停下。
少女眼中,滚下两行血泪。
玄奘伸手,轻轻拂过她额前被血污黏住的发丝。
然后,他从怀中取出一枚丹药——那是离开车迟国时,一位被他治愈的老道士所赠的护心丹,能吊住将死之人一口气。
丹药化入少女口郑
藤蔓的紫红色迅速褪去,化为灰白。少女眼中恢复了一丝神采,她看着玄奘,嘴唇动了动。
“杀……了……我……”
玄奘闭上眼。
再睁开时,他并指如刀,轻轻点在少女眉心。
一缕微弱却纯净的佛光透入。
少女眼中最后的光彩消散了,但嘴角,却浮现出一丝解脱的、极淡的微笑。
“师父!”八戒惊呼。
因为周围那些还活着的人树,齐齐看向玄奘,眼中全是哀求。
他们在求死。
玄奘沉默地走过去,一指点出,一指点出,又一指点出……
每点一下,就有一棵人树彻底枯萎,但死者脸上,都带着同样的、解脱的神情。
当他点完最后一棵时,整个花园死寂无声。
妖兵们在远处哄笑:“这秃驴在超度呢!”“笑死,进了咱狮驼岭还想当菩萨?”
玄奘转过身,看向那些妖兵。
他的眼神平静得可怕。
“八戒。”
“徒儿在。”
“记住这个地方。”玄奘的声音很轻,却如万载寒冰,“待我们下山时——若有下山之日——将这里,连同山上的一切,都烧干净。”
八戒重重点头,眼中已有泪光。
玄奘翻身上马,不再看那些妖兵,目光直视山顶妖宫。
腰间,静心梵铃无风自动,发出细碎的清响。
这一次,铃声不再温和。
而是带着某种决绝的、斩断一切的凛冽。
“走。”
白龙马长嘶,踏着满地的枯骨与血泥,向着那座白骨堆积的宫殿,昂首前校
风中传来大鹏雕张狂的笑声,夹杂着万妖的嘶嚎。
而玄奘心中,只有一个念头——
这人间地狱,该结束了。
哪怕,要以身为柴,点燃这场焚尽一切的大火。
喜欢我在诸天当杀神请大家收藏:(m.183xs.com)我在诸天当杀神183小说网更新速度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