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会后的第三日，朱秀宁在文华殿后的书房堵住了李鲤。
“未来驸马，”她的声音很轻，但每个字都像针，“能告诉我，你为什么要做这样的事吗？”
李鲤正在核对一份军械清单，闻言笔尖顿了顿，在纸上洇开一团墨迹。他没有抬头：“殿下指的什么？”
“亡国灭种。”朱秀宁走到他对面，双手按在桌沿，俯身看着他，“李鲤，我认识的你不是这样的人。你教允熥仁政爱民，你搞银孝改绩效，都是为了百姓活得更好。可你现在…你现在要杀光一国人！”
李鲤终于抬起头。他的眼睛里布满了血丝，连续几夜的筹划让他看起来疲惫不堪，但眼神深处却有种可怕的平静。
“殿下，”他放下笔，“您做过梦吗？”
“什么？”
“很真实的梦，真实到醒来后，会怀疑到底哪边才是现实。”李鲤的声音很轻，像在自言自语，“臣做过这样的梦。不止一次。”
朱秀宁愣住了。
“在那些梦里，”李鲤站起身，走到窗边，背对着她，“臣看见了一座城…金陵城。三十万人，男人、女人、老人、孩子…被像牲口一样赶到大街上。枪声，惨叫声，哭喊声…整座城在流血，在燃烧。”
他的声音开始发颤：“臣还看见…看见有人把婴儿挑在刺刀尖上，看见孕妇被剖开肚子，看见成千上万的人被活埋…那些人穿着倭军的军装，他们在大笑，在庆祝，在比赛谁杀的人多。”
朱秀宁的脸白了：“这…这只是梦…”
“是啊，只是梦。”李鲤转过身，眼中是她从未见过的痛苦，“可如果这梦是真的呢？如果一百年，两百年后，真的发生这样的事呢？”
“可那只是梦啊！”朱秀宁抓住他的手臂，“你不能因为一个梦，就要杀光一国人！”
“不止一个梦。”李鲤摇头，“臣还梦见…梦见华夏大地满目疮痍。从北到南，从东到西，到处都是战火。倭军的铁蹄踏过一座又一座城，杀死我们的同胞，抢走我们的财物，毁掉我们的文明…”
他闭上眼睛，声音低得像耳语：“臣梦见自己跪在一片废墟前，跪在无数尸体中间。臣听见他们在问：为什么？为什么不阻止？为什么不在一开始，就把那些恶魔扼杀在摇篮里？”
“李鲤…”朱秀宁的手在发抖。
“殿下，”李鲤睁开眼，眼中的痛苦已经变成了冰冷的决绝，“您问臣为什么要亡国灭种。那臣问您——如果您明知道，现在不除掉毒蛇，将来它就会咬死您的子孙，您会怎么做？”
“我…”
“您会怎么做？”李鲤逼近一步，“是等它长大了再打，还是趁它还，一锄头打死？”
朱秀宁后退，跌坐在椅子上，泪流满面：“可那些百姓…那些无辜的百姓…”
“梦里的那些人，也曾经是无辜的百姓。”李鲤的声音没有温度，“可当他们的国家变成恶魔，他们要么变成恶魔的帮凶，要么变成恶魔脚下的泥土——没有第三条路。”
他走回桌边，拿起那份军械清单：“臣已经决定了。殿下要骂臣残忍，骂臣冷血，臣都认。但这件事，必须做。”
朱秀宁看着他，看着这个熟悉又陌生的人，突然觉得心像被掏空了。
“你…”她的声音哽咽，“你就不怕遭谴吗？”
“谴？”李鲤笑了，笑容凄然，“如果真有谴，就让臣一个人承担吧。臣宁愿死后下十八层地狱，也要让这片土地，永绝此患。”
他深深一揖：“臣还有公务，先告退了。”
李鲤离开后很久，朱秀宁还坐在那里，一动不动。泪水模糊了视线，但她脑海里反复回荡着李鲤的话——那些血腥的梦境，那些可怕的描述…
窗外，暮色渐沉。
同一时刻，乾清宫。
沈炼跪在朱元璋面前，一字不差地复述了李鲤和朱秀宁的对话。作为锦衣卫千户，监视重臣是他的职责，何况李鲤现在掌管着灭国之战的筹备。
朱元璋听完，久久不语。他靠在龙椅上，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扶手。
“三十万…金陵…”老朱喃喃自语，“这子，做的什么怪梦。”
“陛下，”沈炼心翼翼地问，“可要…可要查查李大人最近接触了什么人？或是…是不是有人用巫蛊之术…”
“查个屁。”朱元璋摆摆手，“李鲤那兔崽子，要是能被巫蛊之术迷惑，咱早把他扔进诏狱了。”
他站起身，踱到窗前。夕阳的余晖将宫殿的琉璃瓦染成金色。
“沈炼，你跟了李鲤多久了？”
“回陛下，自李大人推行绩效考成法时，臣便奉命暗中护卫。”
“那你觉得，”朱元璋转过身，目光如炬，“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沈炼想了想，谨慎地回答：“李大人…心思缜密，行事果断。看似随和，实则心中有丘壑。而且…他对陛下，对大明，忠心耿耿。”
“忠心耿耿…”朱元璋重复这四个字，忽然笑了，“是啊，忠心耿耿。可你知道，忠心的人最可怕的是什么吗？”
沈炼不敢回答。
“是他们认准了一件事，就会不计代价，不顾一切地去做。”朱元璋走回龙椅坐下，“李鲤现在就是这样。他认准了倭国是祸害，就铁了心要除掉。什么道，什么仁义，什么后世名声…他全不在乎。”
“那陛下…”
“咱不信什么仙人托梦。”朱元璋打断他，“但咱信李鲤的脑子。他搞银行，成了；改绩效，成了；现在要征倭国…咱觉得，也能成。”
沈炼惊讶地抬头。
“为什么？”老朱自问自答，“因为这子，有一种别人没有的本事——他能看到咱们看不到的东西。就像他当年搞那个什么‘绩效考核’，满朝文武都骂他胡闹，可结果呢？户部税收涨了三成，官员办事勤快了，连宫里那些懒骨头都不敢偷懒了。”
他顿了顿，声音低沉：“现在他倭国将来会成大患，要亡国灭种…咱虽然觉得狠零，但仔细想想，不是没道理。”
“陛下英明。”沈炼赶紧。
“英明个屁。”朱元璋嗤笑，“咱就是赌一把。赌李鲤那子，这次又能赌对。”
窗外，色完全黑了。宫灯一盏盏亮起。
“沈炼。”
“臣在。”
“从今起，你明着跟在李鲤身边。”朱元璋下令，“他要什么，你给什么；他缺什么，你补什么。但给咱盯紧了——别让他走火入魔，别让他…变成真正的魔鬼。”
“臣遵旨！”
沈炼退下后，朱元璋一个人坐在空旷的大殿里。烛火在墙壁上投下摇晃的影子，像无数鬼魅在起舞。
他想起李鲤刚入朝时的样子——有点憨，有点愣，但眼睛很亮，看着就让人喜欢。后来这子搞出一堆新花样，把朝堂搅得鸡飞狗跳，但也实实在在给大明带来了好处。
可现在…
“三十万…”老朱又念了一遍这个数字，心头莫名一紧。
他征战半生，见过的死人多了。三十万，不是个数目。如果真有一，金陵城…不，南京城，有三十万子民被杀…
朱元璋的手猛地攥紧。
“兔崽子，”他对着空气，“你要是敢骗咱…要是这一切都是你的臆想…”
后面的话，他没下去。因为内心深处，他已经信了。
信了李鲤那些“梦”，信了倭国将来会成为大患，信了…现在不除，后患无穷。
“来人。”朱元璋扬声。
一个太监悄无声息地出现。
“传旨：加李鲤太子少傅衔，赐穿麒麟服，准其随时入宫奏事。再…”他顿了顿，“从内帑拨十万两，就朕赏他筹办军务有功。”
“是。”
太监退下后，朱元璋走到御案前，铺开一张宣纸，提笔写下四个大字：
除恶务尽
墨迹淋漓，力透纸背。
写完，他盯着这四个字看了很久，然后抓起纸，在烛火上点燃。火焰吞噬了墨迹，吞噬了决心，也吞噬了…最后一点犹豫。
纸灰飘落，像黑色的雪。
而此刻的李鲤，正在值房里对着一幅巨大的倭国地图，用朱笔在上面画下一条条进军路线。他的眼神专注而冰冷，脑海中没有任何杂念，只有那三个字：
亡倭国。
窗外，夜色深沉。
一场因“梦境”而起的灭国之战，已经拉开了序幕。而做出决定的皇帝，和执行决定的臣子，都将在这条路上，一去不回头。
历史，正在被改写。
以血，以火，以最深沉的决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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