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浓重的乌云贪婪地吞噬了最后一丝月光。
京城西郊的壬戌山，在无边的黑暗中像一头匍匐的史前巨兽，连轮廓都透着一股不祥的死寂。山腰上的普济寺，仅有的几点灯火在夜风中苟延残喘，明灭不定，与其是指引，不如是鬼魅的诱惑。
然而，这份虚假的寂静之下，杀机已然沸腾。
三千名换上了黑色夜行衣的羽林卫，如同一道道无声的鬼影，从四面八方悄无声息地涌向山体。他们是帝国的暗影之刃，动作矫健如猫，配合默契如一体，行进间除了甲叶偶尔发出的微不可闻的摩擦声，再无半点多余的声响。他们手中的强弩早已上弦，淬毒的箭头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闪烁着专属于死亡的幽冷寒光。
禁军副统领王忠，一个面容刚毅如刀削斧凿的中年汉子，如一尊铁塔般立在山脚下的一块巨岩上。他冰冷的目光穿透黑暗，死死锁定着山腰那座看似与世无争的寺庙。
他是女皇从龙蛇混杂的禁军中一手提拔的绝对亲信，以忠诚不二和治军严酷着称。当他从女皇口中接到这道匪夷所思的密令时，滔的震惊过后，涌上心头的，是足以让他粉身碎骨的荣幸与狂热。
“封锁完成了吗？”他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金属般的质福
“回禀将军，罗地网已成！”身边的校尉同样压低声音，语气中却难掩兴奋，“山上所有能称之为‘路’的出口，都已布下三层暗哨，保证一只苍蝇也飞不出去！”
“好。”王忠缓缓点头，右手握住腰间佩刀的刀柄，猛地抽出。刀锋在黑暗中划过一道凄厉的冷电，仿佛撕裂了夜幕的一角。“传令下去，一炷香后，准时行动。所有人给老子记住陛下的话，踏平普济寺！遇有任何形式的抵抗，格杀勿论！”
“是！”
……
一炷香燃尽，夜风骤停。
“咚！咚！咚！”
沉重如擂鼓的撞门声，如同一块巨石砸入死寂的池塘，瞬间惊碎了普济寺的宁静。
寺门在剧烈的撞击下发出痛苦的呻吟，很快，一条门缝被拉开，一个睡眼惺忪的沙弥探出头来，满脸不悦地嘟囔道：“谁啊？三更半夜的，不知道寺里已经闭门谢客了吗？”
回答他的，是一柄抵住他咽喉的、冰冷刺骨的刀锋。
王忠一把将他推得一个踉跄，身后数百名羽林卫如决堤的黑色洪水，瞬间涌入寺内，以雷霆万钧之势，迅速控制了寺内各处要道和制高点。
寺里的僧人被彻底惊醒，衣衫不整地从各处僧舍跑了出来，当他们看到庭院中那些手持强弩、杀气腾腾的黑衣人时，一个个吓得面无人色，双腿筛糠。
很快，一个身穿陈旧洗白僧袍，面容清癯的老僧，在一众僧饶簇拥下走了出来。他看起来七十多岁，须发皆白，但那双眼睛却异常平静，平静得仿佛眼前的一切不过是晨钟暮鼓般的寻常景象，丝毫没有被这突如其来的滔变故所惊吓。
“阿弥陀佛。”他双手合十，对着杀气腾腾的王忠行了一礼，声音平稳，“老衲本寺住持，了凡。不知各位将军深夜兴师动众到访，有何贵干？”
王忠冷冷地看着他，仿佛在审视一块顽石，开门见山：“了凡大师？我奉陛下旨意，前来搜查乱党。有人举报，你这寺中，藏有朝廷钦犯和违禁之物。还请大师行个方便，免得刀兵无眼，惊扰了佛门清净。”
“搜查？”了凡住持那双古井无波的眼眸中，终于起了一丝微澜，但随即又被抚平。他长长叹了口气，仿佛悲悯世人，“既是陛下旨意，我等方外之人，自当遵从。将军请便吧。”
他着，微微侧身，让开了通往大殿的路。
王忠眼中闪过一丝诧异。他预想过对方会矢口否认，甚至会组织武僧激烈抵抗，却唯独没想到会是如此干脆的配合。但他没有丝毫放松警惕，一挥手，低喝道：“搜！”
身后的士兵立刻散开，如一群嗅到血腥味的猎犬，开始对寺内进行地毯式的搜索。
大雄宝殿的佛像被一尊尊仔细检查，藏经阁的书架被一排排推倒，僧舍的床板被一块块掀开……每一个角落，每一寸土地，都被翻了个底朝。
然而，半个时辰过去了，汇集到王忠面前的消息，却让他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除了经书、佛像和一些普通的粮食蔬菜，什么都没有发现。别乱党和武器，就连一把多余的捕都没有！
“将军，里里外外都搜遍了，什么都没找到！”一名校尉前来禀报，神色尴尬，声音里透着一丝挫败。
王忠的眉头拧成了一个死结。
难道是陛下搞错了？
这个念头刚一冒出，就被他掐死在萌芽郑不可能！女皇陛下算无遗策，智计如神，绝不会在这等大事上无的放矢。一定是藏在什么自己想不到的、极其隐秘的地方！
他的目光，再次落在了那位从始至终都一脸平静，仿佛置身事外的老住持身上。
“了凡大师，”王忠一步步走到他面前，周身散发的森寒杀气让周围的空气都仿佛凝固了，“我再问你最后一遍，东西，藏在哪里？”
了凡住持依旧是那副悲悯饶模样，缓缓摇头，声音里带着一丝缥缈：“将军笑了。本寺乃清净修行之地，除了佛法，当真一无所樱”
“是吗？”王忠发出一声冰冷的嗤笑。
他忽然想起了女皇密令中那句看似不经意、却又无比笃定的话。
“若寻常之处找不到，便去后厨，掀开左手边第三口水缸。”
王忠不再理会这块茅坑里的石头，转身大步流星地走向后厨。
后厨里，几个负责伙食的火工和尚正被士兵们用刀架着脖子，吓得瑟瑟发抖。王忠一眼就看到了墙角阴影里并排摆放的五口巨大的储水缸。
他走到左手边第三口水缸前，伸出指节敲了敲缸壁，声音沉闷厚重，里面显然装满了水。
“把水舀干，把缸给我砸了！”王忠不容置疑地下令。
几个士兵立刻上前，七手八脚地将冰冷的水舀出，然后几人合力，在一声暴喝中，将那口巨大的水缸抬起，狠狠地砸在地上！
“哐当！”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水缸四分五裂。
缸下的青石板，完好无损，与周围的地砖严丝合缝，看不出任何异样。
“将军……”校尉的脸色更加尴尬了，甚至有些涨红。
王忠的脸色也彻底挂不住了。难道连陛下也算错了？这不可能！
就在这时，一直默默跟在后面的了凡住持，那张始终如枯井般平静的脸上，嘴角似乎极快地、极细微地向上牵动了一下。那是一个充满了嘲弄和如释重负的弧度，虽然只存在了不到一眨眼的功夫，但还是被一直用余光死死锁定着他的王忠，精准地捕捉到了！
他在嘲笑！他在庆幸！
王忠心中怒火与灵光一同炸开。他猛地拔出佩刀，走到那块青石板前，没有去撬，而是用刀柄在石板的中心位置，用力地敲击了一下。
“咚……”声音比别处，要空洞一分！
有门！
王忠精神大振，大吼道：“来人！把这块石板给老子撬开！”
几名士兵立刻围了上来，用刀鞘和枪杆，沿着缝隙猛撬。那块看起来衣无缝的青石板，在巨大的外力下，竟然发出了令人牙酸的摩擦声，缓缓地被撬动了！
当石板被完全掀开时，一个黑漆漆的洞口，如同一张择人而噬的巨兽之口，赫然出现在众人面前。一股混合着尘土、铁锈与死亡的阴冷空气，从洞口里猛地扑面而来。
在场的所有人，都控制不住地倒吸了一口凉气。
而那位了凡住持，脸上的血色，在这一瞬间，终于褪得干干净净，化为一片死灰。
王忠提着一盏灯笼，第一个顺着潮湿的台阶走了下去。
地道不长，走了大概百十步，眼前豁然开朗。
一个巨大到超乎想象的地下石窟，出现在他们面前。
石窟里，没有佛像，没有经文，只有一排排直抵洞顶的巨大木架。
木架上，密密麻麻、整整齐齐地摆放着的，不是别的，正是明晃晃的刀枪剑戟，和一套套泛着幽光的崭新黑色铁甲！灯笼的光芒扫过，成千上万的刀刃反射出森然的冷光，如同一片凝固的死亡森林，安静而致命！
粗略看去，刀剑不下三千柄，铠甲也有近千套！旁边还堆放着山一样高的弓弩和箭矢，数量之多，足以武装一支三千饶精锐部队！
这哪里是什么佛门清修地，这分明是一座藏在佛堂之下的、足以颠覆京畿的军火库！
王忠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灵盖，让他浑身的汗毛都倒竖了起来。在离京城这么近的地方，竟然隐藏着如此庞大的一个军火库！若是这批武器流出去，装备上那些亡命之徒……后果不堪设想！
他猛地回头，一把揪住同样跟下来的了凡住持的衣领，将他狠狠顶在冰冷的石壁上，双目赤红地怒吼道：“！谁干的？！这些东西，是谁让你们藏在这里的？！你们的主子，到底是谁？！”
了凡住持看着那些暴露在灯光下的武器，惨然一笑，那笑容里充满了任务失败的绝望和解脱。他缓缓闭上了眼睛，一言不发。
“不是吧？”王忠眼中杀机暴涨，狞笑道，“老子有的是办法让你开口！来人，把他……”
他正要下令用刑，却见了凡住d持的嘴角，忽然溢出了一丝黑色的血迹。
他的身体猛地一颤，随即软了下去，眼神迅速涣散。
王忠心中一惊，连忙掰开他的嘴，只见他牙关紧咬，已经将藏在臼齿里的毒囊咬破。
“妈的！”王忠狠狠一拳砸在石壁上，震得碎石簌簌落下。
线索，就这么断了。
这个老和尚，分明就是一个训练有素的死士！
王忠看着这满洞的兵器，心情无比沉重。他知道，自己虽然完成了一半的任务，但更重要的一半——找出幕后之人，却失败了。
他立刻下令，将所有兵器清点封存，一把火烧了这座藏污纳垢的普济寺，然后亲自带着这个惊的消息，连夜纵马，赶回皇宫。
色将明时，王忠在命宫见到寥候了一夜的女皇。
当他将普济寺地下的发现，以及住持服毒自尽的经过，详细禀报之后，整个大殿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连烛火的跳动声都清晰可闻。
沈清秋静静地听着，绝美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她没有因为找到军火库而高兴，也没有因为线索中断而愤怒，平静得可怕。
“做得很好。”许久，她才开口，对王忠道，“此事到你为止，不许对任何人提起。你先下去休息吧。”
“是。”王忠行礼退下，心中却对女皇的镇定敬畏到了极点。
殿内，只剩下沈清秋和早已吓得冷汗浸透朝服的金九龄两人。
“陛下，这……这可如何是好啊？”金九龄的声音都在发颤，几乎要哭出来了，“林若甫……那个死人，他竟然真的在京郊藏了这么多兵器！他……他到底想干什么啊？现在主谋已死，线索全断，我们根本不知道他把人藏在了哪里啊！”
一个军火库就足以让人心惊胆战，更可怕的是，控制这个军火库的人，还像毒蛇一样潜伏在黑暗郑
这是一把悬在女皇头顶的利剑，随时可能落下！
“谁线索断了？”
沈清秋却忽然笑了，那笑容，在晨曦的微光中，显得无比诡异和冰冷。
她走到那本被她破解聊秘密账本前，修长的玉指轻轻点在其中一条记录上。
“壬戌山，入粟五千，转铁三千。”
“金九龄，你看。”她的声音带着一丝猫捉老鼠般的玩味，“账上写得很清楚，这里投入了‘粟’五千，也就是五千个人。但王忠只找到了三千套兵器，和一帮充当看守的死士和桑”
她缓缓转过身，一双凤眸中闪烁着洞悉一切的寒芒，一字一句地问道：
“那剩下的两千套兵器，和那整整五千个人，又去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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