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九龄顺着沈清秋的手指看去，脑子一时没转过弯来，冷汗浸湿的后背又冒出新的寒意。
“陛下的意思是……林若甫不止建了一个军火库？”
“不。”沈清秋摇了摇头，眼中闪烁着一种近乎残酷的亮光，“他不是建了两个，而是建了无数个。普济寺，只是他扔出来的一个弃子，一个用来迷惑我们视线、让我们自以为获胜的幌子！”
她走到巨大的疆域图前，修长的手指仿佛带着冰冷的寒气，在地图上缓缓移动。
“你想想，如果他真的想在京城附近埋下一支奇兵，为什么要把五千人和三千套兵器放在同一个地方？鸡蛋不放在一个篮子里的道理，他这种算计到骨子里的人，会不懂？这太蠢了，蠢得不像是他的手笔。”
金九龄听得似懂非懂，只觉得大脑嗡嗡作响，只能连连点头。
“所以，真相只有一个。”沈清秋的手指，在地图上轻轻一点，声音里带着一丝揭开谜底的冷酷快感，“普济寺里的兵器，是故意留给我们看的。一旦事败，就像现在这样，我们的注意力就会被这个‘巨大’的军火库完全吸引，以为这就是全部。我们会去追查剩下的兵器和人手去了哪里，但实际上，从一开始就走错了方向。”
“那……那真正的兵器和人手……”金九g龄感觉自己的脑子快要被这惊的阴谋搅成一团浆糊。
“分散了。”沈清秋吐出三个字，每个字都像一块冰砸在金九龄心上。
“林若甫真正的做法，是化整为零。”她的声音变得低沉，仿佛在描述一个正在暗中蠕动的庞大怪物，“他把兵器拆散，藏在一百个，甚至一千个你永远不会注意的地方。可能是某个富商的酒窖，可能是某家农户新砌的谷仓，也可能是某条护城河的河底淤泥里！”
“至于人，”她顿了顿，嘴角的弧度愈发冰冷，“他更不可能把五千人集中在一起，那目标太大了。他把这些人，像撒盐一样，撒遍了整个京畿地区，甚至更远的地方。让他们扮作农夫、商贩、脚夫……平时，他们就是你我眼中的普通百姓，只有在接到那个最终的命令时，才会去指定的地点，取出武器，摇身一变，成为一支从地底下冒出来的……幽灵军队。”
听完沈清秋的分析，金九龄只觉得一股无法形容的寒气从尾椎骨直冲灵盖，让他手脚冰凉，牙关都在微微打颤。
这……这是何等阴森可怕的布局！
一支看不见的军队，就潜伏在所有饶眼皮子底下。他们没有番号，没有营地，甚至彼此之间都可能不认识。只有那个发号施令的人，才知道如何将这些散落的棋子，重新凝聚成一股足以颠覆下的洪流！
“可……可现在林若甫死了，那个了凡和尚也死了，谁……谁还能调动他们？”金九龄的声音已经带上了哭腔。
“这正是我要找的答案。”沈清秋的眼中闪烁着猎人发现猎物踪迹时的兴奋光芒，“林若甫这么谨慎的人，绝不会把所有希望都寄托在自己一个人身上。他一定留下了继承者，一个或者一批，能够在他死后，继续执行他计划的人。”
“那我们该怎么办？总不能把京城一寸寸地翻个底朝吧？”金九龄一脸愁容，感觉自己面对的是一片无边无际的黑暗。
“不。”沈清秋的嘴角，勾起一抹冷酷而疯狂的笑意，“我们什么都不用做。我们找不到他们，不代表他们不会自己跳出来。”
她转头看向金九龄：“如果你是一群躲在暗处、饥肠辘辘的老鼠，什么情况下，你会不顾一切地冲出洞穴？”
金九龄想了想，试探着回答：“除非……粮仓着火了，不得不跑？”
“不对。”沈清秋否定道，“是当一块巨大无比、香气扑鼻的奶酪，就摆在你洞口的时候。一块你明知道可能有毒，却又无法抗拒的奶酪。”
“奶酪？”
“对。”沈清秋的目光，再次落在了那幅疆域图上，眼神变得悠远而深邃，“朕要亲自去一趟西南。”
金九龄大惊失色，整个人差点从地上弹起来：“陛下！万万不可！西南刚刚平定，人心未稳，此时您离开京城，亲身犯险，这……这简直是自投罗网啊！”
“正因为人心未稳，朕才要去。”沈清秋打断了他，语气不容置疑，“朕要以子之尊，巡视新归附的疆土，安抚民心，宣扬国威。这个理由，冠冕堂皇，谁能反驳？”
“可是，您的安全……”
“朕的安全，就是那块奶酪。”沈清秋冷冷一笑，那笑容里带着一丝对死亡的蔑视和对游戏的掌控，“你想想，对于林若甫的那些余孽来，还有比刺杀一个正在巡游路上的皇帝，更好的机会吗？在京城，禁军拱卫，罗地网，他们没有机会。但如果朕在路上，远离京师，守备‘松懈’……你，那些藏在阴沟里的蛇，会不会动心？”
金九龄瞬间明白了女皇的意图，他惊得张大了嘴，一个字都不出来。
女皇，竟然要以自己为诱饵！
用自己的万金龙体，去钓出那些隐藏在黑暗中的毒蛇！
这是何等疯狂，又是何等自信的计划！
“陛下，这太危险了！这……这是在拿国运做赌注啊！”金九龄“噗通”一声重重跪了下来，老脸上满是惊恐，声音都在发颤，“万一……万一那些刺客得手，那大衍江山……奴才万死莫赎啊！”
他不是在演戏，他是真的怕了。他的一切，都系于女皇一身。女皇若是有半点闪失，他金九龄，连同他好不容易建立起的一切，都将灰飞烟灭。
“没有万一。”沈清秋的声音，充满了冰冷的、不容置疑的自信，“朕是猎人，他们也是。但这场狩猎的游戏规则，由朕来定。朕会给他们创造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一个他们自以为能够得手的机会。然后，在他们最得意忘形的时候，收网。”
她俯身扶起金九龄，那双深不见底的凤眸里，燃烧着一种名为“兴奋”的火焰。是的，她感到了极致的兴奋，这种与死去的顶级对手隔空博弈，将自己置于刀尖之上起舞的感觉，让她浑身的血液都在灼烧。
“你，还有你的任务。”她拍了拍金九龄的肩膀，“朕离京之后，京城就交给你和张承了。你们要做的，就是稳住朝局，不要出任何乱子。同时，让林远继续查，顺着那本账本，把林若甫所有的暗线，都给朕一条条挖出来。朕要知道，他到底给朕准备了多少个‘惊喜’。”
“另外，”沈清秋的语气变得更加严肃，“传朕的密旨给戚长风。告诉他，朕的巡视队伍，只是诱饵。他和他的一千策军，才是真正的猎手。让他……在西南，给朕布好口袋，等着猎物自己钻进来。”
金九龄看着眼前这位年轻得过分，心思却深如渊海的女皇，心中最后的一丝担忧，也化作了深入骨髓的敬畏。
他知道，一场大戏即将上演。
两个顶级猎人，虽然其中一个已经死了，但他们留下的棋局，却要用一场惊动地的豪赌，来决出最终的胜负。
而他们的女皇陛下，不仅是棋手，还要亲自下场，扮演那个最危险、也最致命的……诱饵。
三日后。
一道圣旨从命宫发出，昭告下。
女皇沈清秋，感念西南新附，民心不安，为示皇恩浩荡，将于一月后，启程南巡。巡视西南十三州，察民情，问疾苦。
消息一出，朝野震动。
内阁首辅张承，率领百官，三次上书，死谏劝阻。最后一次，年过花甲的老首辅甚至在命宫外长跪不起，泣不成声，称“京师乃国之根本，陛下乃万民之主，不可轻动”，“西南之地，蛮夷杂处，瘴气丛生，龙体万金，不宜犯险”。
然而，女皇陛下却亲自将他扶起，只了一句：“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朕既为君，当与民同苦，岂能安坐深宫？”便驳回了所有奏章。
其心意之坚决，态度之强硬，让所有人都无计可施。
最终，朝臣们只能含泪领旨，开始为这场声势浩大的南巡，做起了准备。
没有人知道，在这场冠冕堂皇的“皇恩浩荡”之下，隐藏着何等凶险的杀机。
京城西市的一处柴房里，一个正在劈柴的普通汉子，听到街上贩高声议论女皇南巡的消息时，高高举起的斧头，在空中停顿了一瞬。
他抬起头，布满老茧的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只是一双看似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毒蛇锁定猎物般的精光。他看了一眼皇宫的方向，又缓缓低下头。
“咔！”
斧头落下，木柴应声而裂。
他继续一斧一斧，沉稳有力地劈着柴，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只是那落斧的节奏，似乎比之前，更急促，也更冷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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