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历三十年，元月初一，宁东布政使司，东京府。
寅 时 末， 还 未 亮， 东 京 城 中 已 是 万 家 灯 火。 今 日 是 永 历 三十 年 的 元 旦， 也 是 大 明 征 服 东 瀛、 设 立 东 宁 布 政 使 司 后 的 第 三 个 新 年。
城 东 的 一 处 坊 市 中， 林 清 文 的 父 亲 林 文 谦 早 已 起 身。 他 身 穿 崭 新 的 深 蓝 色 棉 袍， 头 戴 方 巾， 正 在 院 中 郑 重 地 贴 着 春 联。
门 楣 上 的 横 批 是 “ 日 月 永 辉” 四 个 大 字， 笔 力 遒 劲。 左 右 两 联 分 别 是： “ 恩 浩 荡 泽 被 东 海”、 “ 王 化 昭 彰 光 耀 千 秋”。
这 是 他 花 了 十 文 钱， 特 地 请 街 口 那 位 因 病 致 仕 的 老 秀 才 写 的。 以 前 在 江户 时， 林 家 也 过 年， 但 过 的 是 元 旦（ 东瀛 新 年）， 习 俗 与 中 原 迥 异。 而 今 年， 这 是 他 们 全 家 第 一 次 正 式 按 照 中 原 的 方 式 过 春 节。
“ 爹， 贴 正 了 吗 ？” 林 清 文 的 弟 弟 林 清 武（ 十 五 岁） 在 下 面 扶 着 梯 子， 抬 头 问 道。**
“ 左 边 再 高 一 点 …… 对， 就 这 样。” 林 文 谦 仔 细 端 详 着， 确 认 春 联 贴 得 端 正 对 称， 这 才 心 翼 翼 地 从 梯 子 上 下 来。**
院 中， 林 清 文 的 母 亲 和 妻 子 正 在 厨 房 忙 碌， 准 备 着 今 的 年 夜 饭。 空 气 中 飘 来 炖 肉 和 蒸 糕 的 香 气， 混 合 着 鞭 炮 燃 放 后 的 硝 烟 味， 构 成 了 一 种 独 特 的 年 节 氛 围。
邻 里 间 的 鞭 炮 声 此 起 彼 伏， 孩 童 们 的 欢 笑 声 穿 梭 在 巷 弄 之 间。 几 个 穿 着 崭 新 棉 袄 的 孩 子 手 持 鞭 炮， 在 街 上 嬉 戏 玩 耍， 用 纯 正 的 汉 语 互 相 喊 着： “ 过 年 啦 ！ 过 年 啦 ！”
林 文 谦 站 在 门 口， 望 着 眼 前 这 一 幕， 眼 眶 有 些 湿 润。 三 年 前， 他 还 是 江户 一 个 穷 困 潦 倒 的 前 朝 吏， 一 家 人 挤 在 破 旧 的 町 屋 里， 为 生 计 发 愁。 而 如 今， 他 们 住 在 这 座 崭 新 的 东 京 城 中， 儿 子 在 国 子 监 读 书， 家 中 有 了 积 蓄， 可 以 像 一 个 真 正 的 汉 人 家 庭 一 样， 热 热 闹 闹 地 过 一 个 春 节。
一 切， 都 是 从 那 场 改 换 地 的 征 服 开 始 的。
他 抬 头 看 了 看 门 楣 上 的 “ 日 月 永 辉”， 心 中 默 默 念 诵 着 这 四 个 字。
日 与 月， 合 为 明。
这 既 是 对 新 年 的 祝 福， 也 是 对 这 个 重 新 照 耀 这 片 土 地 的 帝 国 的 祈 愿。
辰 时 正， 东 京 城 中 央 的 钟 鼓 楼 上， 沉 重 的 铜 钟 被 敲 响， 钟 声 洪 亮 悠 远， 传 遍 全 城。
这 是 新 年 的 第 一 声 钟 响， 也 是 东 宁 各 地 同 步 举 行 的 “ 元 旦 大 朝 贺” 开 始 的 信 号。
东 京 皇 城 前 的 广 场 上， 数 千 名 文 武 官 员、 士 绅 耆 老、 各 国 使 节， 已 经 按 照 品 级 和 身 份， 在 礼 官 的 引 导 下 列 队 完 毕。
虽 然 永 历 帝 此 时 身 在 京 师， 但 东 宁 作 为 新 辟 之 土， 元 旦 大 朝 贺 的 仪 式 依 然 隆 重 举 行， 由 镇 东 侯 陈 永 邦 代 子 受 贺。
广 场 正 北 方 的 高 台 上， 设 有 香 案 和 御 座。 御 座 空 悬， 前 方 设 一 牌 位， 上 书 “ 大 明 皇 帝 万 岁 万 岁 万 万 岁”。
辰 时 三 刻， 礼 炮 九 响。
陈 永 邦 身 穿 蟒 袍， 在 一 众 侍 卫 和 文 武 大 员 的 簇 拥 下， 登 上 高 台， 面 南 而 立。
“ 跪 —— ” 司 礼 官 拖 长 了 声 音。
所 有 人 齐 刷 刷 跪 倒。
“ 一 拜 —— ”
“ 二 拜 —— ”
“ 三 拜 —— ”
“ 兴 —— ”
三 跪 九 叩 的 大 礼， 庄 严 肃 穆。 无 论 是 汉 人 官 员， 还 是 那 些 已 经 改 装 易 服 的 原 本 地 士 绅， 抑 或 是 来 自 朝 鲜、 琉 球、 安 南 以 及 各 西 洋 国 家 的 使 节， 在 这 个 时 刻， 都 恭 敬 地 向 着 那 个 空 悬 的 御 座 和 牌 位， 行 着 最 隆 重 的 礼 节。
礼 成 后， 陈 永 邦 代 表 朝 廷， 宣 读 了 永 历 帝 颁 发 的 《 元 旦 赐 东 宁 官 民 诏》。
诏 书 中， 皇 帝 高 度 赞 扬 了 东 宁 军 民 这 三 年 来 的 努 力， 肯 定 了 东 宁 在 政 治、 经 济、 文 化 各 方 面 取 得 的 巨 大 成 就， 并 宣 布 了 一 系 列 新 的 惠 民 政 策： 减 免 部 分 税 赋、 扩 大 义 塾 规 模、 加 强 水 利 建 设 ……
诏 书 用 汉 文 宣 读 一 遍 后， 又 由 通 译 用 倭 语 重 复 了 一 遍。 虽 然 如 今 东 宁 官 方 和 正 式 场 合 已 经 全 面 使 用 汉 语， 但 朝 廷 在 这 些 细 节 上 的 考 虑， 依 旧 让 不 少 年 长 者 心 生 感 激。
朝 贺 结 束 后， 盛 大 的 元 旦 庆 典 在 全 城 各 地 展 开。
街 头 有 舞 龙 舞 狮， 戏 台 上 有 各 种 戏 曲 杂 耍， 市 集 中 人 山 人 海， 贩 卖 着 各 种 年 货 和 吃。
在 城 南 的 “ 万 国 商 贸 区”， 来 自 世 界 各 地 的 商 人 也 在 用 自 己 的 方 式 庆 祝 这 个 重 要 的 节 日。 他 们 中 的 很 多 人 已 经 学 会 了 一 些 简 单 的 汉 语 祝 福， 向 顾 客 和 同 行 道 着 “ 新 年 好”、 “ 恭 喜 发 财”。
葡 萄 牙 商 馆 的 二 楼 窗 口， 费 尔 南 多 男 爵 和 安 东 尼 奥 神 父 凭 窗 而 立， 望 着 街 上 熙 攘 的 人 流 和 热 闹 的 景 象。
“ 三 年 …… 只 有 三 年。” 安 东 尼 奥 神 父 感 慨 道， “ 这 座 城 市， 这 个 地 方， 已 经 完 全 变 成 了 明 国 的 一 部 分。 我 甚 至 看 不 到 任 何 东瀛 时 期 的 痕 迹 了。”
“ 不 仅 是 城 剩” 费 尔 南 多 沉 声 道， “ 我 们 这 几 个 月 在 东 宁 各 地 的 见 闻， 你 也 看 到 了。 从 北 部 的 出 羽， 到 南 部 的 九 州， 所 有 的 城 市 都 在 按 照 同 一 个 模 式 改 造。 学 校 里 教 授 汉 文， 官 府 使 用 汉 文， 连 最 偏 远 的 村 庄 里， 孩 子 们 唱 的 都 是 汉 语 歌 谣。”
他 转 过 身， 脸 色 凝 重： “ 这 不 是 单 纯 的 军 事 占 领， 这 是 一 场 彻 底 的 文 明 替 换。 再 过 十 年， 不， 也 许 只 要 五 年， 生 活 在 这 片 土 地 上 的 人， 从 思 想 到 记 忆， 都 将 完 全 认 同 自 己 是 明 国 人。 到 那 时， 东 瀛 将 真 正 从 世 界 上 消 失， 只 存 在 于 历 史 书 郑
“ 上 帝 保 佑。” 安 东 尼 奥 在 胸 前 划 了 个 十 字， “ 那 我 们 的 传 教 事 业 …… ”
“ 忘 了 传 教 吧， 神 父。” 费 尔 南 多 苦 笑， “ 在 这 样 一 个 强 大 而 自 信 的 文 明 面 前， 我 们 能 做 的， 只 有 遵 从 他 们 的 规 则， 在 他 们 划 定 的 范 围 内， 做 一 点 生 意。 至 于 将 福 音 传 播 到 这 里 …… 除 非 有 奇 迹 发 生。”
就 在 这 时， 城 中 央 的 钟 鼓 楼 方 向， 再 次 传 来 了 悠 扬 的 钟 声。 这 次 的 钟 声 与 早 晨 不 同， 更 加 舒 缓， 更 加 庄 重。
“ 那 是 …… ” 安 东 尼 奥 望 向 钟 声 传 来 的 方 向。
“ 听 是 皇 城 中 的 ‘ 同 文 钟’ 被 敲 响 了。” 费 尔 南 多 解 释 道， “ 每 年 元 旦 午 时， 都 会 敲 响 一 百 零 八 下， 象 征 一 年 的 圆 满， 也 祈 愿 下 同 文 同 轨， 四 海 归 心。”
同 文 同 轨， 四 海 归 心。
这 八 个 字， 在 此 刻 的 东 京， 在 这 片 被 称 为 东 宁 的 土 地 上， 正 以 惊 人 的 速 度 变 为 现 实。
同 一 时 间， 京 师， 乾 清 宫。
永 历 帝 朱一明 站 在 一 幅 巨 大 的 《 大 明 寰 宇 全 图》 前， 目 光 沉 静。
地 图 上， 大 明 传 统 的 两 京 十 三 省 被 涂 成 明 黄 色， 如 同 一 轮 耀 眼 的 旭 日。 而 在 这 轮 旭 日 的 东 方， 一 片 新 的、 同 样 被 涂 成 明 黄 色 的 岛 屿 链， 如 同 朝 霞 般 铺 展 在 东 海 之 上 —— 那 是 东 宁。
在 东 宁 的 旁 边， 还 有 一 块 稍 些 的 明 黄 色 区 域 —— 台 湾。
这 两 片 新 辟 之 土， 如 同 大 明 伸 向 海 洋 的 两 只 臂 膀， 牢 牢 地 将 东 海 拥 入 怀 郑
“ 陛 下， 东 宁 布 政 使 司 的 元 旦 贺 表 到 了。” 司 礼 监 掌 印 太 监 王 之 仁 轻 手 轻 脚 地 走 进 殿 内， 手 中 捧 着 一 个 朱 漆 托 盘， 盘 中 是 一 份 厚 厚 的、 用 明 黄 绸 缎 包 裹 的 奏 疏。
永 历 帝 转 过 身， 接 过 贺 表， 却 没 有 立 即 打 开， 而 是 走 到 窗 前， 望 向 东 方。
此 刻 是 午 时， 冬 日 的 阳 光 透 过 窗 棂， 在 光 洁 的 金 砖 地 面 上 投 下 明 亮 的 光 斑。
“ 之 仁， 你 ， 此 刻 的 东 京， 是 什 么 样 子 ？” 永 历 帝 忽 然 问 道。
王 之 仁 躬 身 道： “ 回 皇 爷， 此 刻 东 京 应 是 巳 时， 想 必 正 是 元 旦 大 朝 贺 礼 成， 全 城 欢 庆 之 时。 镇 东 侯 定 然 在 代 陛 下 受 万 民 朝 拜， 钟 鼓 齐 鸣， 鞭 炮 震 。”
“ 是 啊 …… ” 永 历 帝 的 目 光 变 得 悠 远， “ 三 年 前， 朕 离 开 那 里 时， 东 京 还 只 是 一 片 废 墟 上 初 建 的 工 地。 如 今， 它 已 经 是 一 座 不 逊 于 南 京、 杭 州 的 巨 城 了。”
他 打 开 贺 表， 快 速 浏 览 着。
贺 表 中， 陈 永 邦 详 细 汇 报 了 东 宁 过 去 一 年 的 情 况： 人 口 增 加 了 一 成， 垦 荒 面 积 扩 大 了 三 成， 赋 税 收 入 增 长 了 五 成， 义 塾 在 籍 学 童 超 过 十 万， 通 过 院 试 获 得 秀 才 功 名 的 本 地 士 子 已 达 二 百 余 人 ……
一 组 组 数 字， 昭 示 着 这 片 新 土 地 的 勃 勃 生 机。
但 更 让 永 历 帝 在 意 的， 是 贺 表 最 后 附 上 的 一 份 密 奏。
密 奏 中， 陈 永 邦 提 到， 随 着 东 宁 局 势 的 彻 底 稳 定 和 同 化 进 程 的 深 入， 东 宁 的 军 政 体 系 已 经 完 全 走 上 正 轨。 他 建 议， 朝 廷 可 以 逐 步 将 注 意 力 和 资 源， 转 向 其 他 更 需 要 关 注 的 方 向。
“ 其 他 方 向 …… ” 永 历 帝 合 上 贺 表， 重 新 走 回 那 幅 巨 大 的 寰 宇 全 图 前。
他 的 目 光 从 东 宁 移 开， 向 西， 掠 过 中 原 大 地， 投 向 那 片 巍 峨 的 雪 域 高 原 —— 西 藏。
又 向 北， 穿 越 蒙 古 草 原， 投 向 那 片 湛 蓝 的、 如 同 大 地 之 眼 的 湖 泊 —— 贝 加 尔 湖。
最 后， 他 的 目 光 回 到 了 大 明 的 南 疆， 那 片 与 中 南 半 岛 接 壤 的、 瘴 疠 横 行 的 山 地。
“ 王 之 仁。”
“ 奴 婢 在。”
“ 传 朕 口 谕， 召 内 阁、 五 军 都 督 府、 兵 部、 户 部、 礼 部 主 事 以 上 官 员， 申 时 正 于 文 华 殿 议 事。”
“ 奴 婢 遵 旨。”
王 之 仁 躬 身 退 下。
永 历 帝 独 自 站 在 地 图 前， 久 久 凝 视。
东 瀛 之 征， 历 时 三 载， 耗 费 钱 粮 无 数， 将 士 流 血 牺 牲。 但 如 今 看 来， 这 一 切 都 是 值 得 的。
不 仅 是 因 为 得 到 了 一 片 沃 土， 不 仅 是 因 为 打 通 了 东 海 的 航 路， 更 是 因 为， 通 过 这 场 征 服， 大 明 验 证 了 一 套 全 新 的 统 治 模 式 —— 军 事 征 服 与 文 化 同 化 并 行， 武 力 威 慑 与 经 济 利 益 共 驱。
这 套 模 式 在 东 宁 取 得 了 巨 大 的 成 功。 那 么， 它 是 否 可 以 复 制 到 其 他 地 方 ？
西 藏 的 喇 嘛， 蒙 古 的 汗 王， 中 南 半 岛 的 土 司 …… 这 些 地 方， 或 是 地 势 险 要， 或 是 民 风 彪 悍， 或 是 情 况 复 杂， 一 直 是 大 明 边 疆 治 理 的 难 题。
但 现 在， 有 了 东 宁 的 经 验， 有 了 那 支 经 过 战 火 洗 礼 的 无 敌 雄 师， 有 了 那 套 行 之 有 效 的 同 化 方 略 ……
窗 外， 阳 光 正 好。
冬 日 的 暖 阳 照 在 紫 禁 城 金 色 的 琉 璃 瓦 上， 反 射 出 耀 眼 的 光 芒， 如 同 给 这 座 帝 国 的 心 脏 披 上 了 一 层 金 甲。
永 历 帝 的 目 光 最 后 落 在 了 地 图 的 正 上 方， 那 里 用 楷 体 工 整 地 写 着 这 幅 地 图 的 名 字 —— 《 大 明 寰 宇 全 图》。
寰 宇。
宇 宙 下， 四 海 八 荒。*
这 个 名 字， 本 是 一 种 夸 饰， 一 种 理 想。 但 此 刻， 在 永 历 帝 的 眼 中， 它 正 在 变 成 一 个 可 以 触 及 的 目 标。
东 瀛 征 讨 ， 到 此 告 一 段 落。
但 帝 国 的 航 程， 才 刚 刚 开 始。
它 的 船 帆 已 经 鼓 满 了 风， 它 的 罗 盘 已 经 指 向 了 新 的 方 向 —— 南 至 喜 马 拉 雅 山 脉 的 雪 峰， 北 达 贝 加 尔 湖 畔 的 草 原。
日 月 永 辉， 不 仅 是 对 新 年 的 祝 愿， 更 是 对 这 个 即 将 迎 来 更 加 辉 煌 未 来 的 帝 国 的 期 许。
乾 清 宫 外， 新 年 的 阳 光 洒 满 了 整 个 紫 禁 城， 也 洒 在 了 这 片 广 袤 的 土 地 上。
光 明， 正 从 东 方 升 起。
而 这 轮 名 为 “ 大 明” 的 旭 日， 它 的 光 芒， 将 照 耀 得 更 远， 更 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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