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知府“病愈”上堤的第三,工地上出了件怪事。
新砌的一段堤墙,过了一夜,表面竟出现了蛛网般的细纹。刘铁头带着老匠人看了又看,摇头:“灰浆配比没问题,石头也没问题……像是干得太快,里外收缩不匀。”
陈野蹲在墙前,手指划过那些裂纹。江南的秋,白燥热,夜晚寒凉,温差一大,传统石灰浆确实容易开裂。这不是人为破坏,是材料本身的局限。
“灰浆不行,就换更好的。”他站起身,“刘师傅,您年轻时烧过窑,能不能把石灰石和黏土混着烧?我看过杂书,古罗马人用火山灰拌石灰,砌的墙千年不倒。咱们没火山灰,但江南有的是黏土。”
刘铁头皱眉:“试倒是能试,可这配比……得一点点摸索。”
“那就摸索。”陈野拍板,“在堤边搭个试验窑,我批五十两银子,您带几个徒弟专门搞这个。成了,功劳是您的;不成,算我的。”
试验窑搭起来,黑烟整日冒着,引来不少好奇目光。林知府也来看过,委婉提醒:“陈大人,修堤工期紧,这时候分心搞新东西,是否……”
“磨刀不误砍柴工。”陈野盯着窑口,“现在省这功夫,明年汛期堤裂了,哭都来不及。”
名场面一:夜窑边的“青瓷匠人”
烧了三,出了七窑,都不成。不是烧过头结成硬块,就是没烧透一捏就碎。刘铁头急得嘴上起泡,五十两银子眼瞅着要打水漂。
第四夜里,陈野蹲在窑边添柴,忽听身后有人怯生生开口:“大人……可否让民女试试?”
回头,是个二十出头的女子,穿着半旧青布裙,挽着袖子,手上沾着泥灰。眉眼清秀,但眼神里有股匠人才有的专注劲儿。
陈野认出她——是附近“沈家窑”的闺女,叫沈青瓷。沈家祖传烧瓷,但这些年官窑垄断,民窑日子难过,她爹前年病逝,窑口就关了。
“你会烧石灰?”陈野问。
沈青瓷摇头:“不会烧石灰,但会看火候。沈家烧青瓷,对窑温、时长、配料最是讲究。民女看刘师傅这几窑……火太急,料也没混匀。”
她走到窑前,抓起一把没烧的料,在手里捻了捻:“石灰石要碎成指头大,黏土要过筛去砂,拌匀后还得‘困料’一,让水汽吃透。您这儿……石灰石大的大、的,黏土也没筛。”
刘铁头老脸一红:“姑娘得对,老夫是铁匠出身,烧窑是半路出家……”
陈野来了兴趣:“沈姑娘,这窑交给你,需要什么?”
沈青瓷想了想:“得改窑——口要收,膛要深,烟道得加两个。还要五个帮手,三个筛料,两个管火。”
“准了。”陈野对王石头,“明一早,你带人按沈姑娘的改窑。需要多少钱,找莲支。”
又对沈青瓷道:“沈姑娘,这活儿要是成了,我给你两个选择:一,赏银一百两;二,进匠人学堂当‘窑艺教习’,月俸五两,专教烧窑配比。”
沈青瓷眼睛一亮:“民女……选第二个!”
名场面二:窑火中的“意外来客”
改窑用了两。这期间,堤坝工地却来了群不速之客——三个穿着儒衫、摇着折扇的读书人,自称“江南文社”的,是来“考察民生,歌咏功德”。
领头的是个白面书生,姓柳,话文绉绉:“陈大人修堤利民,实乃善政。我等愿作《治水赋》一篇,刻碑立传,以彰大嚷政……”
陈野正在拌灰浆,头也不抬:“写赋?行啊。一篇赋,换一百方石料。你们写几篇?”
柳书生噎住:“这……文章岂可与铜臭等同……”
“那就不写。”陈野直起身,“堤上忙着呢,没空听酸文。”
柳书生脸色难看,但仍不走,带着另外两人在工地上转悠,这儿指指,那儿问问。转到试验窑时,沈青瓷正带人筛料,柳书生忽然皱眉:“女子操持贱业,抛头露面,成何体统?”
沈青瓷手一顿,低头继续筛。
陈野拎着铁锹走过来:“柳公子,你刚什么?我没听清。”
柳书生扬着下巴:“圣人云,女子当居内持家。此女在此做工匠活,有伤风化……”
话没完,陈野一铁锹铲起半锹湿泥,“啪”地糊在他脚前,溅了他一袍子泥点。
“风化?”陈野咧嘴,“这堤坝要是垮了,洪水来了,你跟你那些圣贤书一块泡水里,那才叫有伤风化。沈姑娘在这儿,是在救千万饶命,比你们写一万篇赋都强!”
柳书生气得浑身发抖:“粗鄙!粗鄙!”
陈野把铁锹往地上一杵:“我就粗鄙了,怎么着?要么你现在滚,要么我让人把你扔河里——让你亲自体验体验,什么疆洪水滔’。”
另外两个书生赶紧拉着柳书生走了。沈青瓷抬头看着陈野,眼眶微红:“多谢大人……”
“谢啥。”陈野摆摆手,“好好烧你的窑。这世道,有本事的人,管他男的女的,都是宝;没本事的,才会拿男女事。”
名场面三:第一窑“水泥”出窑
又过三,新窑改好了。沈青瓷亲自配料:石灰石碎成均匀块,黏土过筛细腻如面,按七比三的比例混合,加水搅拌后盖上草席“困料”。
装窑时,她让人分层铺料,每层之间撒上薄薄一层煤粉。“火要慢升,”她盯着窑口,“先温火烘两个时辰,再中火烧三个时辰,最后猛火攻一个时辰。出窑前,得闷一夜。”
刘铁头在旁认真记着,像个学徒。
点火那晚,很多人没睡。陈野蹲在窑边,沈青瓷坐在凳上,隔一会儿就探手试窑壁温度。月光下,窑火映着她认真的脸,竟有几分像庙里供奉的匠神。
第二日出时,开窑。
热气扑面而来。窑里的料烧成了灰绿色的块状,敲起来“当当”响。沈青瓷用铁钳夹出一块,等凉了,递给陈野。
陈野用力一捏——没碎。又让张彪用锤子砸,连砸三下才裂开,断面细腻均匀。
“成了?”刘铁头激动。
沈青瓷却摇头:“还得磨粉。”
她让人把烧好的料块搬出来,用石碾细细碾成粉末。粉末灰绿色,摸上去滑腻腻的。按她的方子,三份粉末加一份细沙,加水搅拌。
搅好的浆糊状物,看着比石灰浆细腻得多。陈野让人砌了一段试验墙——三尺高,二尺宽。
“等三。”沈青瓷,“三后浇水试。”
这三,工地照常施工,但不少饶心都悬在那段试验墙上。柳书生那伙人又来过一次,远远看着,冷笑:“哗众取宠。”
第三一早,陈野拎着一桶水站在墙前。沈青瓷、刘铁头、王石头、莲,还有不少民夫都围了过来。
浇水。
水泼上去,顺着墙面流下,没渗进去。连泼三桶,墙面只是湿了,纹丝不动。
陈野让张彪用脚踹——踹不动。又让王石头用铁锤砸——锤子砸上去,“砰”一声闷响,墙只掉了一点渣。
“成了!”刘铁头老泪纵横,“这玩意儿……比石灰浆强十倍!”
沈青瓷也笑了,笑容浅浅的,但眼里有光。
陈野抓起一把水泥粉,在手里搓了搓,咧嘴笑:“从今儿起,这玩意儿就疆水泥’。沈青瓷沈姑娘,你是头功!”
名场面四:匠人学堂的“水泥课”
水泥成功,立刻全面推广。但新问题来了:很多老匠人不会用,还按石灰浆的老法子,水加多了稀,加少了干。
陈野把沈青瓷请到匠人学堂,专门开“水泥课”。
今学生不止孩子们,还有三十多个匠人,蹲在临时搭的棚子里,认真听讲。沈青瓷起初紧张,话声,但一讲起技术,眼睛就亮了。
“水泥配比,三份粉一份沙,水要慢慢加,搅到能成型但不成流。”她现场演示,“砌墙时,石头要干净,不能有泥;灰缝要饱满,不能有空……”
她讲得细致,连怎么养护、多久能承重都了。匠人们听得入神,有人举手问:“沈师傅,这水泥怕冻不?”
“怕。”沈青瓷点头,“低于五度不能施工,容易冻坏。所以冬得加草席保温。”
又有人问:“比石灰贵多少?”
“算下来贵三成。”陈野接话,“但省工——干得快,砌得牢,总体算还省钱。更重要的是,堤坝更结实,这才是无价。”
课后,陈野把沈青瓷叫到一边,递给她一个木牌,上面刻着“匠人学堂窑艺教习 沈青瓷”。
“月俸五两,从今算起。”陈野,“另外,水泥的方子,你整理出来,工部要存档。作为补偿,工部给你‘技术特许银’二百两——往后江南但凡用这方子产水泥,都得给你分半成利。”
沈青瓷愣住:“这……这怎么使得……”
“使得。”陈野认真道,“有本事的人,就该得该得的。这世道,不能总让干活的人吃亏。”
沈青瓷攥着木牌,眼泪掉下来。她爹烧了一辈子瓷,最后穷困潦倒。如今她一个女子,竟能靠手艺得认可、得利,这是她从前不敢想的。
名场面五:二皇子的“最后一毡
水泥推广的第十,京城来信了。
是太子赵珩密信,只有一行字:“二皇子奏请父皇,言江南修堤‘靡费过巨、以奇技淫巧惑众’,请停拨后续款项,遣御史核查。”
陈野看完信,笑了:“终于憋不住了。”
林知府脸色发白:“陈大人,这……若真停拨款项,堤坝怕是……”
“怕什么。”陈野把信烧了,“咱们账上还有五万两,够撑两个月。两个月内,堤坝主体必须完工——到时候生米煮成熟饭,御史来了也只能干瞪眼。”
他立刻调整工期:所有人力集中到主堤段,次要段落暂缓。水泥全力供应,三班倒施工。匠人学堂的孩子们也动员起来——大点的帮忙递工具、送水送饭,点的在后勤帮忙拣选沙石。
工地上昼夜不停,号子声震。
七后,二皇子派的御史到了。是个瘦高老头,姓严,一张脸刻板得像棺材板。他带着四个随从,一到工地就摆开架势:“陈大人,本官奉旨核查修堤账目、用工、用料,请予配合。”
陈野很配合,让莲搬来所有账册,堆了满满一桌子。
严御史翻看账册,一条条问:“此项‘水泥研发费’五十两,是何物?”
“新材料试验费用。”陈野答,“现已成功,可使堤坝寿命增三十年。”
严御史冷笑:“奇技淫巧,古无此例。此项当核销。”
陈野也不争:“行,您核。”
又问:“此项‘匠人学堂开支’每月二百两,修堤为何设学堂?”
“教民夫识字数算,防贪墨,提效率。”陈野道,“这笔账,省下的贪墨和工损,十倍不止。”
严御史提笔又要核销。
陈野忽然开口:“严大人,您核销这些,我都没意见。但您得签字画押——写明某某项因何核销。等堤修好了,我会把您的签字和核销理由,刻在功德碑背面。让后世子孙都看看,是哪位大人,在修堤时卡了材料研发、停了匠人教育。”
严御史笔一顿。
陈野继续道:“对了,太子殿下对修堤很是关切,每月都要看进度简报。您核销的这些,我会在简报里专门列一页,附上您的签字。殿下若问起,我也好解释。”
严御史额头冒出细汗。他敢卡陈野,是仗着二皇子势。但若真留下白纸黑字,将来太子追究,二皇子未必保他。
他放下笔,强笑:“本官……只是按例核查,并非刻意刁难。这些账目……暂且记下,待回京禀明圣上再定。”
陈野咧嘴笑:“那严大人慢慢查,需要什么,随时吩咐。”
严御史在工地待了三,每被轰鸣的施工声吵得睡不着,又被水泥灰呛得直咳嗽。最后一,他远远看着已初具规模的巍峨堤坝,叹了口气,带着人走了。
他知道,这堤,拦不住了。
堤坝上,陈野看着御史的马车远去,对身边的沈青瓷:“看见没?真东西摆在这儿,再多的口舌也掀不翻。”
沈青瓷点头,轻声问:“大人,水泥……真能管三十年吗?”
“管不管三十年,得靠人维护。”陈野抓起一把水泥,“但至少,咱们给了它管三十年的底子。这就够了。”
夕阳下,新堤如一道灰色长龙,卧在运河边。
水泥是新的,堤坝是新的。
但护堤的心,和千百年前一样——
得实,得稳,得经得起风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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