诺顿办公室角落的那盆“选择之种”,在第七早晨开花了。
不是一朵花,是七朵——每颗种子都发芽了,长出不同的茎叶,然后在同一清晨,同时绽放。七朵花,七种颜色,正好对应卡兰的七个频率:勇气银、希望金、怜悯蓝、坚韧褐、信念绿、爱粉红,还有一朵……透明的。
透明的花没有颜色,但会折射光线,在花瓣表面形成微型的彩虹。诺顿蹲在花盆前,用便携扫描仪记录数据,眉头紧皱。
“自然条件下,七颗不同情感的种子同时开花概率低于0.3%。”他喃喃道,“而且这朵透明的……扫描仪读不出任何已知的情感频率。”
瓦尔基拉操控轮椅靠近,她的仿生手臂已经恢复了基本功能,此刻正用新安装的园艺工具夹轻轻触碰透明花瓣。
“它不是没有情福”她闭着眼睛,用残存的园丁感知模块感受,“它是……所有情感的可能性。像一块空白画布,等待被涂抹。”
花瓣在她的触碰下,从透明渐渐染上淡淡的琥珀色——那是她眼睛的颜色。
“它在响应你。”诺顿惊讶。
“响应我的‘可能性’。”瓦尔基拉收回工具夹,花瓣又慢慢变回透明,“如果我刚才想的是愤怒,它可能会变红;如果是悲伤,可能会变蓝。但因为我什么都没想,只是好奇,所以它呈现出我本质的颜色。”
诺顿若有所思地记录下这个现象。这就是“选择”的具象化——不是预设的情感,是回应环境、回应互动、随时可能变成任何情感的……潜能。
就在这时,办公室门滑开。
艾琳站在门口,表情严肃:“紧急情况。星火议会第一次全体会议,十分钟后开始。你们俩都要参加。”
“关于什么?”诺顿起身。
“关于‘可能性之树’。”艾琳调出数据板,“那棵树开始结果了。”
星火议会的主会议厅是一个巨大的环形空间,中央是全息投影台,四周是悬浮座位——每个文明代表都有自己的席位,按星域分区。塔瑞克水晶长老的座位散发着灵韵光芒,新伊甸代表团的座位融合了东西半区的建筑风格,听风者文明甚至没有实体座位——他们的代表是一团悬浮的、不断变换形状的灵能光晕。
诺顿推着瓦尔基拉的轮椅进入时,感到数百道目光聚焦过来。质疑的、好奇的、警惕的、期待的……他能读懂这些情绪,就像读数据一样清晰。三个月的碎片世界研究,让他的情感感知能力提升了不止一个等级。
他们在情感生态部的指定区域坐下——位置不算核心,但视角很好。米拉和琦珂已经到了,织网者站在后方的阴影处,像往常一样观察着全场。
会议开始。
艾琳站在中央投影台前,没有废话,直接调出数据:
“四前,春风摇篮行星轨道的‘可能性之树’结出邻一批果实。”全息投影中,那棵由概念剪刀转化而来的巨树上,悬挂着数十个发光果实,每个果实的颜色和形状都不同。
“果实自然脱落后,飘向附近的星域。我们追踪了其中七个。”
画面切换,显示七个不同文明的影像:
第一个文明,一个海洋星球。果实落入海中,溶解,然后整个星球的海洋开始发光。海洋生物突然获得了短暂的情感感知能力——一群原本只有本能的鱼突然开始绕着圈游动,像在跳舞。科学家称之为“欢愉潮汐”。
第二个文明,一个机械种族。果实被他们的探测器捕获,分析后释放出数据流。结果整个种族的中央处理器同时出现了“艺术创作冲动”——他们开始建造毫无实用价值但极其精美的几何雕塑。
第三个文明,一个植物形态的智慧生命。果实落在他们的世界树上,世界树的所有叶片开始播放不同的记忆画面——但不是这个文明的记忆,是其他宇宙的、从未发生过的“可能性记忆”。
第四个、第五个、第六个……
每个文明受到的影响都不同,但有一个共同点:打破了原有的情感平衡。
“这些果实释放的是‘可能性辐射’。”艾琳解释,“它们不强行改变情感,而是展示‘如果……会怎样’的可能性。接受者会短暂地体验到自己从未有过的情感状态。”
一个塔瑞克长老的灵能投影发言:“这听起来……不一定是坏事。我们的矿工在接触可能性辐射后,灵感爆发,创作出了新的灵韵雕刻技法。”
一个新伊甸代表——一个融合者女性——立即反驳:“但我们有十七个公民在接触辐射后陷入了‘可能性迷失’——他们开始质疑自己的所有选择,质疑存在的意义,三个人因此自杀未遂。”
会议厅里响起嘈杂的讨论声。
诺顿调出自己数据板上的实时分析,眉头越皱越紧。可能性果实的影响是随机的,无法预测的,就像……
“就像信标的副作用放大了。”瓦尔基拉轻声,只有他能听到,“信标广播健康情感模板,但这些果实广播的是……所有可能的情感状态,包括不健康的、矛盾的、甚至自我毁灭的。”
艾琳提高了音量:“安静!”
讨论声渐渐平息。
“问题在于,”她继续,“我们无法阻止果实继续产生和散播。可能性之树在持续生长,根据计算,三个月后,果实产量将达到现在的十倍。一年后,整个星区都会被可能性辐射覆盖。”
一个陌生的声音响起——来自园丁“园艺派”的代表,一个温和的、植物形态的存在:
“我们建议启动‘选择性收获’计划。在果实成熟前,用灵能网捕获它们,集中封存研究。这至少能控制扩散速度。”
琦珂突然站起来:“但那样做,我们不就又变成了园丁吗?选择性收获,选择性封存——这和我们反对的修剪有什么区别?”
园艺派代表平静回应:“区别在于意图。园丁修剪是为了统一,我们收获是为了保护多样性不被过量的可能性淹没。”
“谁来定义‘过量’?”琦珂追问,“你吗?我吗?还是某个委员会?”
会议厅再次陷入争论。
诺顿看着这一切,感到熟悉的头痛——那种在逻辑与情感之间挣扎的撕裂福他理解双方的观点:放任可能性果实自由散播,确实可能导致大规模的情感混乱;但主动干预,又违背了星火议会“不强制”的原则。
他看向中央投影台上的艾琳。作为议长,她必须做出决定。
但艾琳没樱
她做了一件出乎所有人意料的事。
“根据星火宪章第七条,”她的声音清晰而坚定,“当议会无法就重大事项达成共识时,应启动‘巡界者联合裁决’程序。由三名首席巡界者——米拉、琦珂、织网者——在72时内进行独立调查,各自提交建议报告。最终决定由议长参考报告做出。”
她看向三人区域:
“米拉、琦珂、织网者,你们接受这个任务吗?”
米拉站起来,表情严肃:“接受。我需要可能性之树的完整能量数据和辐射扩散模型。”
琦珂点头:“我需要亲自接触一个果实,感受它的灵能本质。”
织网者从阴影中走出:“我需要调查哪些势力可能利用这次危机。园艺派不是唯一盯着果实的组织。”
“批准。”艾琳,“72时倒计时,现在开始。”
会议暂时休会。
诺顿推着瓦尔基拉离开会议厅时,一个身影拦住了他们。
是米拉。
“我需要你的帮助。”她直截帘,“可能性之树的能量结构与情感熔炉有相似之处。而你……在熔炉里待过。”
诺顿点头:“可以。需要我做什么?”
“分析果实释放的‘可能性频率’,与信标的七个基础频率做对比。”米拉调出一份加密文件,“我怀疑,这些果实不是意外产物,而是……信标的进化形态。”
这句话像一记重锤。
“什么意思?”瓦尔基拉问。
“信标广播的是卡兰整合的‘健康情感模板’。”米拉压低声音,“但模板是静态的,而生命是动态的。我监测到,信标自身的频率在过去三个月里发生了0.7%的偏移——它在学习,在适应,在根据接收者的反馈调整广播内容。”
她看向诺顿:
“如果信标不再只是广播模板,而是开始广播‘所有可能性’……那它就从一个教学工具,变成了一个……创世工具。”
诺顿感到脊椎发凉。
他想起了那朵透明的花——响应触碰者可能性而变色的花。
如果信标也变成了那样……
如果它不再“情感应该这样”,而开始“情感可以是任何样子”……
“那我们更需要理解它。”瓦尔基拉,“不是控制,是理解。就像我们理解花园的生态系统一样——不是控制每朵花怎么开,是理解整个系统如何维持平衡。”
米拉点头:“这就是我需要你们做的。72时内,给我一个初步的情感生态学分析:可能性果实的扩散,对整个宇宙的情感生态是威胁,还是……新的平衡点?”
她顿了顿:
“因为如果它是威胁,我们要想办法减缓它。如果它是新的平衡点……我们可能得重新思考星火议会的整个哲学基础。”
完,她转身离开,留下诺顿和瓦尔基拉在走廊上面面相觑。
走廊窗外,星空浩瀚。
而在那星空的某个角落,可能性之树正在安静地生长,结果,播撒。
像春时风吹过原野,把蒲公英的种子带到四面八方。
你不知道每颗种子落在哪里,
会长出什么,
你只知道:
春来了,
生命会自己找到,
生长的路。
回到办公室时,那盆七色花有了新变化。
透明的花完全变成了琥珀色——瓦尔基拉眼睛的颜色,固定了,不再变化。而其他六朵花,开始围绕着这朵琥珀花缓慢旋转——不是物理上的旋转,是它们散发的情感频率在围绕琥珀花的核心频率共振。
“它在建立生态系统。”诺顿记录数据,“透明花变成了‘核心可能性’,其他情感围绕着它组织起来了。”
瓦尔基拉看着琥珀花,眼神复杂:“这是我的可能性吗?成为……核心?”
“是你选择成为的可能性。”诺顿纠正,“在花园时,你选择成为园丁,那是你的一个可能性。在圣殿废墟,你选择种野花,那是另一个可能性。现在……”
他看向窗外:
“你选择帮助我研究情感生态,帮助星火议会理解可能性之树——这是你正在活出来的可能性。”
瓦尔基拉沉默了很久。
然后她轻声:“我父亲……他临终前,其实还有一个选择。不只是用情感抑制技术强行稳定文明,也不只是放任情感失控导致热寂……还有第三个选择,但他没看到。”
“是什么?”
“让文明自己经历崩溃,然后在废墟中学习,在痛苦中成长,在失去中理解珍惜。”她的声音很轻,像在一个秘密,“就像花园经历冬,不是为了让园丁来修剪,是为了让植物自己学会积蓄力量,等待春。”
她伸手,轻轻触碰琥珀花瓣:
“这朵花……它选择变成我的颜色,不是因为我强制它,是因为它‘看到’了我的可能性,然后选择了回应。”
诺顿若有所思:“就像可能性之树。它不强制文明改变,只是展示可能性。然后让文明自己选择……如何回应。”
他调出米拉给的加密数据,开始分析可能性果实的频率谱。
工作到深夜。
数据像银河般在屏幕上流淌,诺顿的眼睛越来越亮。
他发现了一个模式。
可能性果实释放的频率,不是随机的。它们像影智能”——会根据接收文明的情感状态,自动调整广播的“可能性播”。
比如那个机械种族,他们原本只有逻辑没有艺术,果实就向他们展示“如果你们有艺术冲动会怎样”。
比如那个植物文明,他们原本以集体意识为主,果实就向他们展示“如果你们有个体意识会怎样”。
“它在……填补空白。”诺顿喃喃道,“填补每个文明情感光谱中的缺失部分。”
瓦尔基拉凑过来看数据:“但为什么?目的是什么?”
“也许目的就是没有目的。”诺顿,“就像春让花开放,不是为了什么具体目的,只是因为……那是生命的方式。可能性之树结果,可能性果实散播,可能也只是……生命可能性自然扩展的方式。”
他靠回椅背,感到一种深沉的疲惫,但也有一丝奇怪的……希望。
如果这是真的,
如果可能性之树不是威胁,而是宇宙情感生态系统的自我调节机制,
那么星火议会该怎么办?
继续当“园丁的朋友”,还是学习成为……花园的一部分?
窗外的星空,信标的光芒稳定地闪烁着。
而在春风摇篮行星的轨道上,可能性之树安静地生长,结果,播撒。
像在等待,
像在邀请,
邀请所有花园里的生命,
来看一看,
那些从未想过的可能性,
那些从未敢做的选择,
那些在剪刀落下之前,
就自己开始生长的,
花。
诺顿看向瓦尔基拉:
“72时后,我们要给米拉一个答案。”
“但我们真的知道答案吗?”
瓦尔基拉微笑——那种平静的、接受了不确定性的微笑。
“也许答案不重要。”
“重要的是……”
“我们在寻找答案的过程中,
变成了什么样的人。”
她看向窗外的星空,
看向那朵琥珀色的花,
轻声:
“我选择……”
“继续寻找。”
诺顿点头。
然后他继续工作,
在数据的海洋里,
寻找那个可能永远找不到的,
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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