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旧符
腊月二十三的风裹着点甜香,不是灶上蒸着的年糕,是胖刚从供销社买来的灶糖——麦芽糖拉成金黄的丝,缠在竹棍上像串透明的琥珀,阳光照过来,能看到里面细密的气泡,像藏着无数个太阳。苏清辞蹲在灶台前,用布擦拭着那口黑陶灶,灶沿的裂纹里还嵌着去年的糖渣,是阿珍当年粘灶王爷像时蹭上的,王奶奶“留着点糖渣,灶王爷才记得住咱家的甜”。
“别擦太净,”陆时砚抱着捆松枝走进来,松针上的积雪落在地上,化出的水痕,“李叔灶膛里得留层老灰,是‘烟火气’,擦太亮了,灶王爷不认门。”他把松枝靠在灶边,松脂的清香混着灶糖的甜,像把年味儿都揉进了这间屋子,“你看这松枝,是巷口老槐树下长的,张大爷年烧松枝,灶膛里会冒火星,是‘财神眨眼’。”
苏清辞笑着停了手,指尖沾着点灰,在灶台上轻轻画了个太阳。“王奶奶刚送的灶王爷像呢?”她往灶膛里添了块松枝,火苗“噼啪”跳了跳,映得墙上的糖纸墙都暖了几分,“她得等咱们把灶擦好了再贴,还得用灶糖粘住嘴角,让他‘上言好事,回宫降吉祥’。”
陆时砚从樟木箱里拿出个红布包,里面裹着张泛黄的灶王爷像,纸质脆得像枯叶,边角还缺了个角。“找着了,”他心翼翼地展开,“这是张大爷留下的,民国三十八年印的,比咱们岁数都大。你看这灶王爷的胡子,画得跟真的似的,阿珍他像巷口的老剃头匠。”
画像上的灶王爷穿着红袍,嘴角微微上扬,果然像个慈眉善目的老头。苏清辞忽然发现,画像背面用毛笔写着行字:“阿珍粘灶糖时,总把糖渣蹭在灶王爷胡子上,这样他就忘不了咱家的甜。”字迹是张大爷的,末尾画了个沾着糖渣的胡子,逗得她直笑。
门口传来“蹬蹬”的脚步声,是胖背着个布包跑进来,布包里露出半截竹棍,灶糖的甜香顺着包缝往外钻。“苏姐姐!陆哥哥!你们看我买的灶糖!”他把布包往桌上一倒,十几根灶糖滚出来,有的缠成圈,有的拉成条,金黄的糖丝在阳光下闪闪发亮,“供销社的刘奶奶,粘灶王爷得用这种带芝麻的,香!”
王奶奶挎着藤筐走进来,筐里装着刚蒸的年糕,糯米的白气把她的白发都熏得发亮。“刚出锅的,”她往盘子里摆着年糕,“红枣馅的,阿珍以前总‘年吃年糕,年年高’,还得蘸着灶糖吃,甜上加甜。”她指着墙上的旧日历,“李叔今得贴春联,他把张大爷的旧对联找出来了,字写得比现在买的好。”
李叔抱着个卷轴进来时,鞋底沾着的雪在地上化出蜿蜒的水痕。“找着了找着了,”他把卷轴往桌上一铺,是副红底黑字的对联,纸质已经发暗,却依旧透着股精气神,“张大爷亲手写的,‘灶火燃得人间暖,糖香粘住岁月甜’,横批‘年年有余’。”他用手指点着联上的字,“你看这‘暖’字,最后一笔拉得老长,张大爷这是‘把暖意延到明年’。”
苏清辞看着对联上的字,忽然想起张大爷的修车账本,其中一页写着“年,写对联时墨冻住了,阿珍用灶火烤砚台,墨香混着糖香,像把春烤化了”。原来有些年味,早在笔墨和糖香里,悄悄酿了几十年。
陆时砚往灶膛里添了把松枝,火苗窜得更高,把灶王爷像映得通红。“该粘灶糖了,”他拿起根带芝麻的灶糖,往画像上灶王爷的嘴角抹零,“胖,来帮忙扶着像,别让它卷起来。”胖赶紧踮着脚扶住画像边角,鼻尖差点碰到灶糖,甜香勾得他直咽口水。
王奶奶往每个人手里塞了块年糕:“快吃,刚出锅的,”她自己也咬了一口,年糕的糯混着灶糖的甜,在舌尖化开,“阿珍以前总,年的年糕得站在灶台边吃,能沾点灶王爷的福气。”
李叔喝着甜酒笑:“可不是嘛,张大爷当年为了抢块热年糕,差点把灶王爷像碰掉了,阿珍追着他打,手里还攥着块灶糖,笑得眼泪都出来了。”他往对联上抹着米糊,“这对联得贴在活动室门口,让街坊都看看,咱们的年味儿,比超市买的浓。”
苏清辞忽然注意到,灶王爷像旁边的墙上,有个淡淡的印记,像幅没画完的画。她用手擦了擦灰,渐渐露出个的糖人轮廓——是个举着灶糖的姑娘,辫子歪歪扭扭的,正是她时候的模样。“这是……”
“你五岁那年画的,”王奶奶笑着,“那你蹲在灶台边,用灶糖在墙上画人,张大爷‘这糖人能粘住福气’,就没让擦,等你长大了再看。”
陆时砚的指尖轻轻拂过糖人印记,糖渣在墙上留下淡淡的黄,像层薄纱。“原来你从就爱画,”他转头看她,眼里的光比灶火还暖,“张大爷和阿珍,早就把你的样子记在墙上了。”
胖举着根灶糖跑过来,非要给灶王爷“喂”一口,糖渣掉在画像上,像给灶王爷的胡子添零白。“李爷爷灶王爷爱吃甜,”他认真地,“我把最大的灶糖给他留着,让他明年还来咱们家。”
窗外的风了些,阳光透过糖纸墙,在地上投下斑斓的光斑,像撒了把彩色的糖。苏清辞看着灶膛里跳动的火苗,听着胖的笑声、王奶奶的念叨、李叔贴对联的簌簌声,忽然觉得所谓的年,从来不是简单的祭灶,是把灶糖的甜粘在岁月里,把烟火的暖锁在屋檐下,把那些藏在旧物里的牵挂,轻轻贴在墙上,让每个回家的人,都能闻到熟悉的甜。
陆时砚把最后一块灶糖粘在灶王爷的胡子上,糖香混着松枝的清香,在屋里漫开来。“好了,”他直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糖渣,“灶王爷该上汇报了,咱们的甜,他肯定忘不了。”
苏清辞望着画像上笑眯眯的灶王爷,忽然想起张大爷旧账上的话:“年的糖,得留一块给春,让它知道冬有多甜。”她从竹篮里拿出块灶糖,心地包在油纸里,埋进院角的腊梅树下——那里,埋着张大爷的冬酿,阿珍的许愿笺,还有她和陆时砚,在这个年里,悄悄埋下的甜。
灶上的年糕还冒着热气,对联在门上轻轻晃,灶王爷的嘴角沾着金黄的糖。苏清辞知道,这个冬的甜,才刚刚开始。等明年年,她还要和陆时砚一起,粘灶糖,贴旧符,听张大爷和阿珍留在风里的笑声,让这间屋子的暖,一年年,甜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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