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南茶园的雾气比德水茶林更浓，像化不开的牛奶，把老茶树的枝桠泡得发白。苏清辞踩着湿漉漉的苔藓往上爬，银茶刀别在腰后，刀柄硌着肋骨，带来种踏实的痛福山风卷着茶芽的清香掠过耳畔，隐约能听见远处溪流的叮咚声，像陆时砚曾在茶棚里弹过的那支不成调的曲子。
“慢点，”顾明远跟在后面，手里的登山杖在湿滑的石板上戳出一个个浅坑，“茶窖入口在那块刻着‘云栖’的巨石后面，我爷爷那是当年苏伯父亲手题的字。”
苏清辞抬头望去，果然看见块青灰色的巨石，上面的“云栖”二字被风雨侵蚀得有些模糊，笔锋却和外祖父银匠手记里的字迹如出一辙。她伸手抚过石刻，指尖触到个微的凹槽，形状像片蜷缩的茶芽——是银茶刀的刀柄形状。
“是机关，”她抽出银茶刀，心翼翼地插进凹槽，轻轻一旋。只听“咔嗒”一声轻响，巨石旁的藤蔓缓缓移开，露出个黑黢黢的洞口，潮湿的气息混着陈年的霉味涌出来，带着股若有若无的铁锈味。
洞口的石阶比德水茶林的更陡峭，壁上挂着盏生锈的马灯，灯芯早已朽烂。顾明远打开手电筒，光柱刺破黑暗，照亮了阶壁上的刻痕——是串歪歪扭扭的数字，像有人用指甲刻上去的：“7.15，三进，左三右四。”
“是陆时砚的笔迹，”苏清辞的心跳漏了一拍，这串数字和他在看守所递来的茶词纸团边缘的刻痕一模一样，“7月15是中元节，他在提醒我们里面有危险。”
往下走了约莫三十级台阶，眼前出现个岔路口，左边的通道飘着淡淡的茶香，右边的则弥漫着铁锈味。苏清辞想起刻痕里的“左三右四”，蹲下身数着左边通道的地砖——第三块砖的边缘果然有松动的痕迹。
她用银茶刀撬开地砖，下面露出个巴掌大的暗格，里面放着个的铜哨。哨身上刻着朵完整的莲花，花瓣间的纹路里嵌着点暗红，像干涸的血迹。
“是莲社的召集哨，”顾明远的声音有些发紧，“前老大的日记里提过，这种哨子只有核心成员才有，吹响后能引来附近的余党。”
苏清辞把铜哨塞进包里，指尖沾到点黏腻的东西，放在鼻尖一闻，是淡淡的茶油味——是陆时砚常用的那种，用来保养茶刀的。他肯定来过这里，甚至可能就躲在附近。
顺着左边的通道往前走，茶香越来越浓，尽头的石壁上突然出现幅凿刻的壁画：画面上，两个穿着民国军装的男人并肩站在茶林里，手里各举着半块银锁，脚下的茶苗间埋着些长条形的木箱，上面印着“德水”二字。
“是外祖父和前老大，”苏清辞的指尖抚过壁画上的银锁，忽然发现锁身上刻着极的字，左边是“砚”，右边是“辞”，“他们早就预料到会有后人来找这里！”
壁画旁的石壁突然传来轻微的震动，像是有人在里面敲击。苏清辞贴着石壁听，果然听见断断续续的敲击声，三短两长，正是她和陆时砚在茶林里约定的暗号——代表“安全，速来”。
“他在里面！”她用银茶刀插进石壁的缝隙，用力一撬。石块应声而落，露出个仅容一人通过的洞口，里面的茶香扑面而来，夹杂着熟悉的气息——是陆时砚身上的味道，茶林的清香混着淡淡的血腥味。
洞口后的密室比想象中宽敞，中央摆着个巨大的樟木箱，箱盖敞开着，里面的茶叶已经发黑，露出底下垫着的油纸，上面印着“军用物资”的字样。陆时砚靠在箱边，右腿不自然地扭曲着，裤腿被血浸透，脸色苍白得像宣纸，手里却紧紧攥着半块银锁，锁身上的“砚”字在手电筒的光线下闪着冷光。
“清辞！”他看到苏清辞，原本黯淡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挣扎着想站起来，却因为牵动伤口疼得倒吸凉气。
苏清辞扑过去扶住他，指尖触到他后背的绷带，已经被血浸透。“你怎么样？”她的声音抖得像风中的叶，眼泪不受控制地往下掉。
“没事，皮外伤，”陆时砚的嘴角扯出抹虚弱的笑，目光落在她领口露出的银锁上，“你来了就好。”他从怀里掏出个染血的油纸包，打开来，是半本烧焦的日记，“这是前老大藏在这里的，里面记着莲社最后的秘密。”
日记的纸页残缺不全，字迹却依然清晰：“莲社有双生印记，一为莲花，一为茶芽。持莲花者掌杀戮，持茶芽者掌生机……时砚为茶芽所托，当护苏家后人周全，若遇莲花印记重现，可启物资库，以茶代药，以器为拳…”
苏清辞的心脏猛地一缩，她忽然想起陆时砚后背的莲花纹身，边缘似乎确实有圈极淡的茶芽纹路，只是被常年的摩擦掩盖了。难道他就是“茶芽印记”的持有者？
就在这时，通道口突然传来杂乱的脚步声，伴随着粗哑的吼声：“找到他们了！九爷了，死活不论！”
是莲社的余党！他们竟然也找到了这里！
陆时砚猛地把苏清辞往樟木箱后一推，抓起箱边的根铁撬棍：“你从密室的暗门走，在壁画的右数第四块砖后面，我拖住他们！”
“我不走！”苏清辞掏出那把改装射钉枪，上膛的声音在寂静的密室里格外刺耳，“要走一起走！”
陆时砚的眼睛红了，突然抓住她的手腕，把半块银锁塞进她手里：“听着！物资库里有当年留下的急救药品和武器，密码是你的生日。你去那里等我，我一定会去找你！”
脚步声越来越近，为首的人已经出现在通道口，手里的砍刀在灯光下闪着寒光。陆时砚怒吼一声，举着铁撬棍冲了上去，与来人缠斗在一起。
苏清辞看着他带赡背影，看着他为了掩护自己硬生生挨了一刀，眼泪模糊了视线。她知道自己不能拖累他，咬着牙转身冲向壁画，用银茶刀撬开右数第四块砖——后面果然露出个仅容一人爬行的暗门，里面传来潺潺的水声。
“陆时砚！我等你！”她最后看了一眼缠斗中的身影，钻进暗门，身后传来铁撬棍砸在骨头上的闷响和陆时砚压抑的痛哼。
暗门后的通道狭窄得只能匍匐前进，冰冷的石壁擦着脸颊，带着股刺骨的寒意。苏清辞咬紧牙关往前爬，怀里的银锁硌着胸口，像陆时砚的手在紧紧攥着她。她知道，密室里的每一秒都可能是生离死别，但她必须相信他，就像相信茶林里的春总会到来。
爬了约莫百十米，通道突然开阔起来，眼前出现个巨大的溶洞，洞中央的石台上摆着一排排木箱，上面的“军用物资”字样在洞顶滴水的折射下泛着光。石台旁的石壁上挂着块生锈的铁皮，上面用红漆写着串数字键盘——是物资库的密码锁。
苏清辞输入自己的生日，锁“咔嗒”弹开的瞬间，她忽然听见溶洞深处传来熟悉的脚步声，还有银茶刀敲击石壁的声音，三短两长，清晰而坚定。
是他！他来了！
她猛地回头，手电筒的光柱扫过溶洞入口，照亮了那个一瘸一拐走来的身影，身上的囚服已经被血浸透，手里的铁撬棍还在往下滴着血，却依然挺直着脊背，像茶林里那棵历经风雨的老茶树。
“我就知道你会等我，”陆时砚的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嘴角却带着笑，一步步朝她走来，“清辞，我们回家。”
溶洞顶部的水滴落在石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像在为这场跨越生死的重逢伴奏。苏清辞看着他走近，忽然发现他胸口的血迹里，隐约透出个淡粉色的印记，不是莲花，是片的茶芽，在血的映衬下，像朵浴火重生的花。
而远处的通道口，隐约传来警笛的声音，越来越近，像在宣告这场漫长恩怨的终结。但苏清辞知道，只要他们还守着这片茶林，守着彼此，那些深埋的秘密和印记，就永远不会真正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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