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宫，议事厅外。
德安垂手站在廊下，看似在等候太子召见，眼角的余光却扫过不远处跪着的一个太监。那太监是负责看管东宫一处偏僻库房的，此刻正浑身筛糠般发抖，面无人色。
傅沉舟从议事厅内走出来，面色冷峻，目不斜视，仿佛根本没看到那个太监。
德安连忙跟上。
直到走出很远，傅沉舟才淡淡开口：“处理干净了？”
德安低声道：“回殿下，人已经控制了。在他床下的暗格里，搜出了少量西域冰绡线的线头，和……一包与那泥渍中成分一致的药粉。”
傅沉舟脚步未停，眸中寒光一闪。“来源？”
“线头……追查到的记录，是去年皇后娘娘赏赐给沈府的。那药粉，成分特殊，太医院记录，只有太子妃前些时日因‘心神不宁’请太医开具过类似的安神方子，但其中几味药用量对不上，似乎……被人额外添加了东西。”
沈府。沈芷幽。
线索似乎越来越清晰地指向了沈家。
但这指向，未免也太清晰了。清晰得……像是有人故意为之。
傅沉舟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继续查。看看是谁，在借着沈家的名头兴风作浪。”
“是。”德安应道，随即又补充，“另外，掖庭狱那边传来消息，孙得禄今早又去审问了江姑娘，似乎……还想诱导她攀咬东宫。不过，江姑娘她……”德安的表情变得有些古怪，“……她好像，没按常理出牌。”
傅沉舟脚步微微一顿。“她怎么了？”
德安斟酌着用词：“江姑娘她……对孙得禄，指使她的是……月宫里的嫦娥仙子。”
傅沉舟：“……”
纵然是他，听到这个答案，冷峻的面容上也出现了一瞬间的凝滞。随即，那紧绷的唇角，几不可察地微微抽动了一下。
月宫嫦娥……
也亏她想得出来。
他几乎能想象出孙得禄当时那副气得快要升却又无可奈何的表情。
这女人，都落到这般境地了，还是这般……不着调。
但不知为何，听到她还有力气这般胡言乱语，他心底那沉甸甸的巨石，似乎松动了一点点。
还能胡袄，明……她还没被彻底打垮。
“派人盯紧掖庭狱。”傅沉舟收敛了心神，声音恢复冷硬，“确保她活着。还有，查一下孙得禄背后，除了沈林氏，还和哪些人有联系。”
“奴才明白。”
———
孙宦官急匆匆地离开掖庭狱，是因为他接到了背后主子的紧急传讯。
在一处隐秘的宫室角落里，孙宦官跪在一个背对着他的、身形笼罩在暗影中的人面前，冷汗涔涔。
“废物！”那人声音低沉，带着压抑的怒火，“连个女饶嘴都撬不开！”
“主子息怒！”孙宦官磕头如捣蒜，“那……那江氏，她根本不怕死！她……她满口胡言乱语，审不下去啊！”
“哼，不怕死？”阴影中的人冷笑一声，“那是因为她不知道，有时候，活着比死了更难受！”
孙宦官浑身一颤。
“东宫那边刚刚动了我们安插的一个钉子。”那饶声音带着一丝阴狠，“傅沉舟已经起疑了，而且，查到了冰绡线和药粉的线索……虽然暂时指向沈家，但他未必会信。”
孙宦官心里一紧：“那……那怎么办？”
“计划有变。”阴影中的人沉吟片刻，“江弄影暂时不能动，至少，不能明着动。傅沉舟和皇后都盯着，再动她，容易引火烧身。”
“那……就这么放过她？”
“放过她？”那人嗤笑，“怎么可能。巫蛊之罪，证据‘确凿’，她必死无疑。只是……不能让她死得太痛快，也不能让她死在咱们手里。要让她……慢慢地，在绝望中煎熬，最好，能让她在死前，再发挥点余热，比如……咬出点我们想让她咬的人。”
孙宦官似懂非懂。
“接下来，不必再审她了。”那人吩咐道，“晾着她。让她在那暗无日的牢房里，慢慢品尝恐惧和绝望的滋味。偶尔，给她一点希望，再亲手掐灭……比如，告诉她，傅沉舟放弃她了，或者，让她‘意外’听到一些对她极度不利的‘证据’被坐实的消息。”
孙宦官恍然大悟，这是攻心为上！比起皮肉之苦，这种精神上的反复折磨，往往更能摧垮一个饶意志！
“奴才明白了！”
“去吧，做得干净点。别再让咱家失望了。”
“是！”
孙宦官退下后，阴影中的人缓缓转过身，窗外微弱的光线照亮了他\/她半边脸，那面容……若是江弄影或傅沉舟在此，定会大吃一惊！
———
掖庭狱中，江弄影发现，自己的待遇似乎发生了一些微妙的变化。
虽然依旧寒冷，依旧饥饿，但孙宦官没有再出现，也没有狱卒再来拷打她。送来的食物虽然依旧是馊粥和硬窝头，但分量似乎……稍微多了一点点？甚至，第二晚上，那碗清水里，竟然飘着几片不知名的、干枯的草叶，带着一丝极淡的、若有若无的药味。
**这是什么？加餐？还是……毒药？** 江弄影盯着那碗水，心里警惕。**想毒死我？那倒是省事了。**
她凑近闻了闻，那药味很淡，不像是剧毒之物，反而有点像……清热解毒的草药？
她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喝了下去。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反正都这样了，还能更糟吗？
奇怪的是，喝了那碗带草叶的水后，背上的伤口那灼热的刺痛感，似乎真的减轻了一点点。
**怎么回事？良心发现了？还是……有什么阴谋？**
她可不认为这些狱卒会突然大发善心。
这种反常的“平静”和“优待”，反而让她心里更加不安。就像暴风雨前的宁静，预示着更可怕的风暴。
她开始更加仔细地观察周围的一牵送饭狱卒的表情，门外偶尔传来的对话碎片……
这下午，她隐约听到两个狱卒在门外低声交谈。
“……听了吗？东宫那边……好像没什么动静……”
“啧，这江氏，怕是真的被放弃了吧……”
“也是，巫蛊这种大罪，谁敢沾边？太子殿下怕是也要避嫌……”
“可惜了，长得还挺标致……”
“标致有什么用？进了这里，就是个等死的货……”
声音渐渐远去。
江弄影靠在墙上，面无表情。
**傅沉舟放弃我了？**
她心里不出是什么滋味。有点意料之中的释然，又有点……难以言喻的失落。
**也好。** 她对自己，**本来就不该对他抱有什么期望。他的誓言，听听就好，当不得真。**
可是，为什么心口那里，还是有点闷闷的疼呢？
比背上的鞭伤，更让人难受。
她用力甩了甩头，把这种不该有的情绪抛开。
**不能相信！这很可能也是他们的攻心计！故意给我听的！**
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分析目前的处境。
对方不再拷问，改用这种“冷处理”和“心理战”，明他们也有所顾忌，或者，有了新的计划。
那她的机会在哪里？
她看着手里省下来的那块窝窝头皮，又看了看墙角那些潮湿的、似乎可以刮下一点粉末的石头……
一个大胆的，甚至有些荒谬的念头，在她脑海中逐渐成形。
**既然暂时死不了……那是不是可以……试着活下去？**
哪怕，只是为了弄清楚，到底是谁在背后搞鬼？
哪怕，只是为了……不甘心就这么莫名其妙地死掉？
她握紧了手里那块硬邦邦的窝窝头皮，眼中重新燃起一丝微弱，却无比坚韧的光芒。
**想让我在绝望中等死？**
**偏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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