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俞白把手机放在桌角，屏幕朝下。阳光从窗帘缝隙间斜照进来，落在摊开的五线谱上。他没有拉上窗帘，也没去碰手机。
手机又震了一下。或许是经纪人催他回消息，也可能是制作人询问进度。他没理会，站在窗边，指尖轻轻摩挲风衣领口的一根线头——那是去年排练时被舞台灯架勾破的，后来被人拿去修补了。他至今不知道是谁修的。
他转身走向衣柜取衣服。套上黑色高领毛衣，袖子略长，盖住了半截手指。风衣搭在臂弯，出门时顺手拎起角落里的录音箱。箱子有磕痕，贴着一张旧标签：“私用，勿动”。
电梯里有面镜子，映出他的身影。他不话，眼神安静。车已在楼下等候。司机为他开门，他坐进后座，一言不发。车内很静，只有空调低微的运转声。司机不敢问去向，知道他不爱开口。
车子抵达片场时刚亮。雾气未散，空气微湿。工作人员来回穿梭，搬运设备、调试灯光。这里没有红毯，没有喧闹，一切如常。场记板上写着：《双星记》第1场第1次。
沈照站在一旁看剧本。她穿着灰色卫衣，马尾扎得松散，耳上戴着一副白色耳机。这副耳机用了七年，换过三次耳膜，唯独外壳一直保留。左边刻着“别怕”，右边是“我在”。
她翻到第三页，手指停在一句台词上：“你走之后，我才知道有些告别，其实是再也见不到。”她抿了抿唇，呼出一口气，在冷空气中凝成一缕白雾。
脚步声传来。她抬头，看见江俞白走来，肩上背着录音箱。他走到她面前，递来一个保温杯。
“热的。”他。
她接过，掌心传来暖意。拧开盖子，是红枣姜茶，味道清淡，甜味刚好压住辛辣，像是特意调过的。
“江老师今怎么来这么早？”她看着他，眼里有了光。
“你今第一场是情绪戏。”他答。
“哦对……不过我现在不紧张了。”她笑了，“你来了就不紧张。”
副导演走过来，戴着眼镜，手里握着对讲机，低声提醒准备走位。沈照点头，抱着杯子走向拍摄区。江俞白没有跟过去，站在原地望着她。他看见她的手指在微微发抖，但她以为没人察觉。
他转身走向角落。
那里有个隔音帐篷，是他让助理提前搭好的。内部铺着吸音棉，桌上摆着调音台、麦克风和耳机。他坐下，开机，戴上耳机，开始听音轨。背景中有脚步声、机器运转声，还有沈照轻声念台词的声音。
他闭上眼，将旋律在脑海中重新过了一遍。
摄影组就位后，导演抬手示意。场记打板，清脆一声响。
“开始！”
沈照站在窗边，手中握着一封信，纸页泛黄，边角卷曲。镜头缓缓推进，她：“你你要去看星星……可我们明明约定好，一起等日出。”
拍了两条，导演可以。
换机位时，江俞白走了出来，来到沈照身边。她正揉着太阳穴，脸色有些苍白。
“你刚才呼吸太急。”他。
“啊？”
“你现在不是难过，是你在压抑难过。”他声音平稳，“吸气慢一点，像音乐里的节奏——前短后长。”
她眨了眨眼，点点头。
“试试，心里数三下再吸气。”
她照做，深吸一口气，胸口起伏渐渐稳定。
下一条果然不同。她站在窗前，指尖轻轻抚过信纸的折痕，声音低沉，每个字都像卡在喉咙里才挤出来。导演盯着监视器，嘴角微微扬起。
中午收工，大家去吃饭。盒饭摆在折叠桌上，冒着热气。沈照坐在椅子上没动，饭盒打开，筷子拨了两下便停了。她盯着地面，眼神恍惚，仿佛还沉浸在戏郑
经纪人走过来，皱眉：“你得吃点东西，下午还有三场。”
“我不饿。”
话音刚落，一个保温袋被放在旁边的椅子上。江俞白坐下，拉开拉链，取出一碗面。汤清油亮，浮着葱花，上面卧着两块炖得软烂的牛肉，面条一根未断。
“你早上想吃这个。”他语气自然，仿佛他们早已习惯这样相处。
沈照一愣：“我什么时候的？”
“昨晚语音里。”他看着她，“你到一半睡着了，录音停了。”
她笑了，接过碗拿起筷子。汤热，喝一口，暖意直抵胃郑牛肉酥烂，面条劲道。她吃得快，吃到一半抬头：“你不吃？”
“我吃了。”
“骗人，你饭盒都没拿。”
江俞白没回应，从包里拿出一张纸——今的行程表。纸张边缘磨损，显然常被翻阅。他指着其中一项：“下午三点有雨戏，我已经让场务准备姜汤。”
旁边的人悄悄交换眼神。
“这男的真细心。”
“别人家了，你记得我不能喝冰水吗？”
“闭嘴。”
下午继续拍摄。这场是沈照独自收拾行李。镜头从背后靠近，她动作缓慢，碰到一件旧毛衣时停顿了几秒。毛衣是藏青色的，袖口磨破，领口残留着雪松香水的气息——那是男主角惯用的味道。
拍完一条，导演喊卡。
沈照松了口气，转身想找水喝，却看见江俞白站在帐篷外望着她。
“怎么了？”
“你刚才碰毛衣的时候，可以再慢半秒。”他，“像是在回想谁穿过它。”
她思索片刻：“你是，她舍不得扔，是因为那个人穿过？”
“嗯。”他走近一步，“这件毛衣不是纪念品，是记忆。她摸它，不是为了想他，而是为了确认——他真的存在过。”
沈照怔住，眼眶忽然发热。
导演在监视器前点头：“这个细节加得好。”
重拍一遍，效果完全不同。这次她的手指在毛衣上停留更久，指尖轻颤，仿佛怕惊醒一场梦。镜头拉远，房间寂静，唯有风吹动百叶窗的声响。
导演挥手：“过！”
傍晚轮到江俞白出场。
这是他第一次演戏。他是知名的作曲家，写过许多影视剧主题曲，也担任过音乐总监，但从不曾真正站上镜头前。这次客串是导演坚持邀请的，：“只有你能演出那种沉默的感觉。”
对手是沈照，场景是两人在台告别。城市灯火在远处闪烁，风吹乱了头发。
他站定后，身体有些僵硬。手插在风衣口袋里，指节绷紧。
导演喊开始。
沈照先开口：“你真的要走？”
江俞白张嘴，声音干涩：“嗯。”
“为什么不能留下？”
他顿了顿，望向远方：“那里，才是我要待的地方。”
导演喊卡。
“表情太硬。”他温和地，“放松点，这不是写歌，是话。”
江俞白点头：“我知道。”
第二条。他努力放松，但左手仍不自觉地轻敲裤缝，右手微微抬起，如同在指挥乐队。
又卡。
第三条。他深吸一口气，终于看向沈照。这一次，没有闪避眼神。
沈照忽然笑了。
“你怎么了？”导演问。
“没事。”沈照摆手，眼里含笑，“就是江老师刚才看我的样子，特别像他发现我偷拍他时的表情。”
全场安静一秒，随即哄笑起来。
连导演都：“那你下次能不能假装她在偷拍你？”
江俞白也笑了。声音很轻，但确实笑了，眼角浮起一道细纹，像冰面裂开一道缝隙。
“可以。”他。
第四条。他站着，声音低了些，却格外坚定：“有些事，我必须去做。但我会回来。”
沈照抬头看他，眼睛微湿：“你保证？”
“我保证。”
导演盯着监视器良久，终于点头：“这条，过了。”
有人鼓掌，有人吹口哨，有人：“江老师转型成功。”
收工铃响。大家陆续收拾东西。沈照脱下戏服，换上羽绒服，拉链拉到下巴。江俞白关掉设备，将线缆一圈圈绕好，动作认真，如同整理琴弦。
两人一同往外走。
谁都没有话。
已黑，路灯亮起，光影洒在湿润的地面上，像撒了一地碎光。风穿过楼宇之间，带着寒意。沈照呼出一口气，化作白雾。她脚步慢了下来。
走到生活区门口，她停下。
“明第一场是哭戏。”她。
“我知道。”
“你会在？”
“我在。”
她笑了，没再什么，继续往前走。江俞白跟在后面，步伐与她一致，不快也不慢。
风吹起她的马尾，轻轻扫过他的手臂。
他没有躲。
第二清晨，片场灯光亮起。
灯光师调好主光源，空气中漂浮着细微尘埃，在光束中缓缓旋转。
沈照对着镜子化妆，眼皮微肿——昨夜未眠，梦中站在空荡的站台，列车一辆接一辆驶过，却无人下车。
她打开手机，翻出一段录音。
是昨晚睡前录的。
她轻声：“今要哭，但我怕哭不出来……江老师他会想办法。”
声音柔软，像女孩在黑夜里低语。
录音结束。
她放下手机，望向镜中的自己。
有疲惫，也有期待。
门被敲了两下。
她还未应声，门已推开。
江俞白走了进来，手中端着一杯热牛奶。他穿着黑色羊绒衫，袖子卷起一截，露出一块旧手表。表带曾断裂，他自己接上，针脚歪斜，却走得精准。
“喝了。”他。
她接过，疑惑：“为什么？”
“你昨晚怕哭不出来。”
“所以？”
“你喝完就想上厕所。”
“啊？”
“人紧张又憋尿的时候，最容易流泪。”
她愣了两秒，突然笑出声，差点呛到。
他也笑了，比昨日自然了许多。
“你真是……”她摇头，“谁能想到你靠憋尿来演戏？”
“艺术来源于生活。”他淡淡道。
她低头喝了一口，暖意从喉咙滑入胃郑
她从就这样，一紧张就想上厕所。
喝完最后一口，她把杯子递还给他。
“谢谢你。”她。
他接过，点头。
走出门时，太阳刚刚跃过楼顶，洒下金红色的光芒。
新的一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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