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员发信息“实验室设备修好了”,清晨五点三十分。
这一次,行李箱真的不能再留下来了。
洛远河站在院中央,晨曦微露,边是鱼肚白与淡紫交织的渐变。他的行李比来时多了一个袋子——里面装着方奶奶硬塞的酱菜、刚炒的茶叶,还有闻星玥熬夜做的一盒雪花酥。
闻星玥从屋里出来,手里提着两饶早餐:用保温袋装好的豆浆和包子。她的眼睛有些肿,显然昨晚没睡好,但脸上却挂着笑容——那种故作轻松、让人看了更心疼的笑。
“奶奶呢?”洛远河问。
“还在睡。”闻星玥轻声,“昨晚她要早起送你,我让她别起了。老人家经不起这么折腾。”
洛远河点点头。他其实很感激这个安排——他怕自己在奶奶面前绷不住。
两人安静地吃完早餐。豆浆温热,包子是奶奶昨晚就准备好的梅干菜馅,咸香可口。他们吃得慢,像在拖延时间,但时间终究无情地流淌。
六点整,洛远河站起身:“该走了。”
闻星玥跟着站起来,手指无意识地绞在一起:“我送你去车站。”
“嗯。”
这一次,没有蝴蝶跟着。狗还在窝里酣睡,不知道那个会偷偷喂它肉包子的人即将离开。
清晨的街道比上次更安静,连环卫工人都还没开始工作。只有早起的鸟儿在枝头啁啾,清脆的声音在空荡的巷子里回荡。
行李箱的轮子声格外清晰。
走过那棵老槐树时,闻星玥忽然:“你记不记得,学高二那年,你第一次去参加市里的数学竞赛?”
洛远河脚步微顿:“记得。怎么了?”
“那早上也是这么早,还没亮透。”她的声音在晨雾中显得柔软,“我偷偷从家里溜出来,在这棵树下等你。你看见我时吓了一跳。”
洛远河想起来了。那年他十六岁,第N次独自去参加比赛,紧张得一晚上没睡好。清晨出门时,看见穿着睡衣、头发乱糟糟的闻星玥蹲在树下,手里攥着一块用油纸包着的桂花糕。
“给你带的,”当时十五岁的姑娘把桂花糕塞进他手里,“吃了就不紧张了。你肯定能拿第一。”
后来他真的拿邻一。那块桂花糕他揣在兜里,直到进了考场都没舍得吃。
“那时候我就想,”闻星玥继续,“你以后一定会去很远的地方。你那么聪明,这个城留不住你。”
洛远河喉咙发紧:“那你呢?”
“我啊,”她笑了,“我当时想,你去哪里,我就考去哪里。虽然听起来很傻。”
“不傻。”他停下脚步,转身面对她,“一点也不傻。”
晨光此刻正好爬过屋檐,斜斜地照在她脸上。她的眼睛亮晶晶的,像含着一汪清水。
“冉冉,”洛远河的声音很轻,却每个字都咬得清晰,“这一年会很辛苦。高三的每一都是硬仗。我不能在身边陪你,但你要记住——
他伸手,握住她的肩膀:
“第一,每至少要睡六时,不许熬夜到一点以后。”
“第二,压力大的时候就给我打电话,任何时候,我手机不静音。”
“第三,月考成绩无论好坏,都不许一个人哭。要哭也对着摄像头哭,让我看见。”
“第四,”他顿了顿,“要相信我,就像我相信你一样。”
闻星玥的眼泪终于掉下来,一颗一颗,砸在青石板路上。她没有擦,只是用力点头,像个接到军令的兵:“嗯。我都记着。”
“还有最重要的一点。”洛远河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盒子,放在她掌心。
她打开,愣住了。
那是一枚银色的戒指,很细,很素,没有任何花纹。只在内侧刻着两个极的字母:L&。
“这……”
“不是订婚戒指,”洛远河急忙解释,耳朵微微发红,“是……是承诺戒指。我暑假打工赚的钱买的。戴着它,就像我在你身边。”
他拿起戒指,心地戴在她右手中指上。尺寸刚好。
“等我高考完,”闻星玥看着手上的戒指,眼泪掉得更凶,“我也要送你一个。”
“好。”洛远河用拇指擦去她的泪,“我等着。”
车站到了。这一次,是真的要走了。
取票,进站,候车。流程熟悉得让人心痛。国庆返程高峰已近尾声,车站人不多,反而显得空旷寂寥。
他们坐在候车室的长椅上,手一直牵着。谁也没话,只是看着大屏幕上不断滚动的车信息。
终于,洛远河的车次开始检票。
他站起身,她也跟着站起来。
这一次的拥抱比上次更用力,更漫长。闻星玥把脸埋在他胸前,深深地呼吸,想把他的气息刻进肺里。洛远河的下巴抵着她的发顶,手臂收紧,像要把她嵌进自己的身体。
“我会每想你。”她闷闷地。
“我也是。”
“视频不能断。”
“不断。”
“要好好吃饭。”
“你也是。”
“实验别做太晚。”
“好。”
“……”
她忽然抬起头,眼睛红得像兔子:“洛远河,我爱你。”
这是她第一次这三个字。没有铺垫,没有修饰,就在这人声嘈杂的车站,在分别的前一刻,坦荡而直接地了出来。
洛远河浑身一震,然后,他低下头,额头抵着她的额头,声音哑得不成样子:“闻星玥,我也爱你。从很久以前就爱,以后也会一直爱。”
他吻了吻她的额头,很轻,却郑重得像一个仪式。
然后他松开她,提起行李箱,走向检票口。
这一次,闻星玥没有站在原地目送。她跟着走到检票口外,隔着栏杆看着他检票、进站、走向通道。
洛远河在通道入口停下,转身。隔着十几米的距离和栏杆,他们四目相对。
他举起右手,握成拳,轻轻碰了碰自己的左胸口——那是心脏的位置。
她也做了同样的动作。
然后他转身,这一次真的走了,没有再回头。
闻星玥站在原地,直到他的身影完全消失,直到那班车的乘客全部进站,直到检票口关闭。
她慢慢走出车站,在广场的长椅上坐下。清晨的阳光已经完全升起,金灿灿地铺满大地。她低头看着手上的戒指,银色在光下闪闪发亮。
手机震动,是他发来的信息:“已上车。看窗外。”
她抬头,望向车站的方向。一列白色的高铁正缓缓驶出站台,加速,然后化作一道银线,消失在远方的际。
她看了很久很久,直到眼睛发酸。
然后她站起身,拍了拍裤子上的灰尘,朝着家的方向走去。
脚步很稳,没有迟疑。
回到家时,方奶奶已经起来了,正在院子里浇花。看见孙女回来,老人放下水壶:“送走了?”
“嗯。”闻星玥走过去,接过奶奶手里的水壶。
“舍不得吧?”奶奶摸了摸她的头。
“舍不得。”她诚实地,“但没关系。”
奶奶有些意外地看着她。眼前这个眼眶红红却面带微笑的孙女,和三前那个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整个人笼罩在阴霾里的女孩,判若两人。
“真的没关系?”奶奶问。
“嗯。”闻星玥继续浇花,“因为知道还会再见。因为知道我们都在往更好的方向走。”
她浇完花,放下水壶,对奶奶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奶奶,我回屋学习了。中午我想吃红烧排骨。”
“好,好,奶奶给你做。”方奶奶连连点头,眼眶却有些湿润。
她知道,她的孙女长大了。
闻星玥回到房间,在书桌前坐下。她拿出那枚戒指看了会儿,然后心地摘下,用一根细链子穿起来,戴在脖子上,藏在衣领里。
接着她翻开习题册,拿出笔。
笔尖划过纸张的声音沙沙响起,坚定而持续。窗外的阳光一寸寸移动,从桌角爬到她的手上,照亮了那些密密麻麻的公式和笔记。
她偶尔会抬头,看向贴在墙上的那张A大梧桐道的明信片,看向旁边新贴的一张照片——那是前在城墙上,洛远河用手机拍下的两人一狗的合影。照片里,她笑得很开心,蝴蝶在她脚边打转,洛远河站在她身后半步的地方,目光却落在她身上。
她看了几秒,然后低头,继续做题。
中午,排骨的香味从厨房飘来。奶奶喊她吃饭,她应了一声,做完手头那道题才起身。
吃饭时,她主动跟奶奶聊起学校的事,聊起下次月考的目标,聊起想报考的专业。她的眼睛亮亮的,里面有光。
下午,她接到洛远河安全抵达的消息。两人通了十分钟视频,他给她看宿舍窗外的景色,她给他看奶奶做的红烧排骨。然后他们默契地挂断,各自学习。
傍晚,夕阳西下时,闻星玥做完了一套完整的理综卷子。她走到窗边,望向北方。
夜幕正在降临,边有最早亮起的几颗星。
她摸了摸胸前的戒指,轻声:“你放心,我会追上去的。很快。”
然后她关上窗,打开台灯,翻开下一本书。
夜色渐浓,院灯火温暖。而在千里之外的另一个城市,另一个房间里,另一盏灯下,洛远河打开书本
他们之间隔着山河,隔着昼夜,隔着数不清的公式与试题。
但他们也共享着同一片星空,同一个梦想,同一种为彼此变得更好的决心。
这一次的分别,没有撕心裂肺,没有惶惶不安。
有的只是沉淀下来的爱与承诺,是知道前路漫漫但仍要并肩同行的笃定。
列车向北,思念向南。
而时光向前,带着两个年轻人,驶向他们共同约定的、光明的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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