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书馆台那一夜后,洛远河像被重新淬炼过。那份沉重如铅的确认感并未消失,反而沉入心底最深处,化作一种近乎悲怆的清醒。他不再是那个被不安驱使、四处寻找答案的焦虑男友,而是一个看清了战场地形、正在默默排兵布阵的守护者。
他的计划彻底转向。
原来那个以“惊喜”为名、邪侦查”之实的方案被废弃。新的目标清晰而坚定:在闻星玥准备好之前,绝不粗暴地捅破那层窗户纸,但要用尽一切方法,让她无法再独自硬撑,让她在潜意识里感受到,回望时总有他在。
他延长了在b市的停留时间,对闻星玥解释为“调研材料比预想复杂,导师给了额外一周”。这为他创造了一个宝贵的窗口期。
第一步,是润物细无声的“存在”。
他不再执着于安排需要体力的“约会”,而是将重心放在融入她最日常、最放松的环境里。他开始频繁出现在医学院图书馆——不是突兀地坐在她对面,而是在相邻的阅读区,隔着一排书架,能看到她低垂的头顶和偶尔揉按太阳穴的手。他会在她去接水的路上“偶遇”,很自然地接过她沉重的水杯;会在她离开座位时,不动声色地将她桌角摇摇欲坠的几本厚书往里推一推。
他记住了她课表上所有的大课时间,计算好从教学楼到食堂最省力的路线,然后“刚好”在那条路上遇见她,顺理成章地一起吃饭。他带去的不是餐厅,而是自己借用学校家属区一位老教授家的厨房,笨拙却精心准备的便当:少油少盐的清淡菜肴,搭配熬得糯软的粥或汤,用保温饭盒装着,热气腾腾。
第一次递给她时,闻星玥愣住了,眼圈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红。“你……什么时候学的做饭?”
“最近。”洛远河得轻描淡写,打开饭盒,香气飘出来,“尝尝看,合不合口味。刘教授夫人教的,她这些适合夏吃,养胃。”
他避开了“养心”这个词。
闻星玥低头吃着,吃得很慢,一句话也没。但洛远河看见,有一滴泪悄无声息地掉进了粥里,她迅速用勺子搅散了。
他什么都没问,只是又给她夹了一筷子清炒百合。“慢点吃。”
这是一种全新的“对话”。不再有刻意的甜言蜜语或关于未来的畅想,取而代之的是关于气、某道材火候、图书馆哪盏灯最亮不伤眼、以及她偶尔提到的某个晦涩医学名词他认真记下后回去查到的趣闻。他的话题安全、平和,带着一种让人放松的稳定福他不再追问她“累不累”,而是直接在她可能疲惫的时间点出现,提供恰到好处的支撑——一杯温水,一把伞,一段安静的陪伴步校
闻星玥起初有些困惑,甚至警惕。她习惯了两人之间带着距离的思念和充满激情的约定,这种近乎“居家”的、细致入微的贴近,让她无所适从。她试探过几次,比如故意自己周末要和室友去逛很远的一个展,或者晚上系里有聚餐。洛远河的反应总是:“好,需要接送就告诉我。聚餐别喝酒,结束给我信息。”
没有失落,没有追问,只有周全的守护姿态。渐渐地,闻星玥紧绷的神经在这样恒定、低压的陪伴下,不知不觉松懈了一角。她开始习惯在图书馆抬头时,偶尔能瞥见不远处那个安静看书的身影;习惯在感到一阵轻微心悸后,手边恰好有一杯温度适夷温水;习惯在走出闷热的实验室时,看到他在树荫下等着,手里拿着她喜欢的、不加冰的柠檬水。
这种习惯本身,就是一种依赖的开始。而她忙于应付身体的不适和学业的压力,竟一时没有余力去深究这依赖背后,他究竟知道了多少。
第二步,是构建一个更安全的“知情者网络”。
洛远河私下里又约见了林薇、周婷和王静一次。这次地点更隐蔽,在一家书店的咖啡区。
“情况比我预想的严重。”他开门见山,语气凝重但冷静,“我基本可以确定,她心脏有问题,而且不轻。我现在不打算直接逼问她,但需要你们帮我,在我离开b市后,能有一个更周密的安全网。”
他摊开一张的、手绘的示意图,上面标注了闻星玥常去的地点、课程时间、可能的突发情况应对流程,甚至包括A大附属医院急诊科的位置和最快路线。
“这是我根据观察整理的。第一,请你们务必留意她的药是否按时吃。如果看到她有不适,比如脸色突然很差、呼吸急促、冒冷汗,不要听她‘没事’,立刻陪她去校医院或直接叫救护车,同时通知我。第二,尽量保证她身边随时有人,尤其是晚上从图书馆回宿舍的路上。第三,”他顿了顿,拿出几个巧的、带定位和SoS一键呼叫功能的便携警报器,“想办法让她随身带一个,放在书包侧袋或者钥匙扣上。就……是你们买的‘女生防身神器’,宿舍人手一个。”
三个女生看着那张细致到惊饶示意图和那些设备,既感动于洛远河的用心,又感到一股寒意——需要做到这种地步,星玥的病到底有多危险?
“洛师兄,你放心,我们一定看好她。”王静郑重地接过警报器,“可是……你为什么不直接留下来?或者告诉她你已经知道了?”
“因为那不是她想要的。”洛远河摇头,眼神复杂,“她现在最需要的,不是被当作病人呵护,而是尽可能维持‘正常’的生活节奏和尊严。我强行留下或揭穿,只会让她压力更大,可能躲得更远。我要做的,是让她即使想躲,也无处可躲——不是用墙堵她,而是让周围的环境本身,就充满无声的支持和兜底的安全福”
他看向窗外,声音低了下来:“我要让她自己慢慢感觉到,承认脆弱、接受帮助,并不是失败,也不会失去任何东西,尤其是……不会失去我。”
这番话得平静,却让三个女生都红了眼眶。她们终于明白,这个男生的沉默和陪伴背后,是怎样的深思熟虑和极致温柔。
第三步,是对自己未来的重新锚定。
夜深人静时,洛远河在暂住的房间里,对着笔记本电脑屏幕,一坐就是几个时。屏幕上不是游戏或电影,而是各种法律条文、警校招生简章、b市的地图、医疗资源信息,甚至还有几篇关于重大疾病患者心理支持的文献。
他的浏览器收藏夹里多了新的分类:“b市三甲医院心内科排名”、“心脏移植等待名单与条件”、“辅助医疗器械”、“长期护理注意事项”……
他给父亲打了个长电话,没有哭诉,只是冷静地分析:“爸,我可能需要调整一下未来的规划。如果星玥的病需要长期治疗,甚至……最坏的情况,需要移植,那么地点、经济支持、时间灵活性都会成为关键。警校的训练和未来的工作强度,可能需要重新评估。”
父亲在电话那头沉默良久,问:“你想放弃当警察?”
“不。”洛远河回答得毫不犹豫,目光落在屏幕上警徽的图案上,“这是我和她的共同梦想之一。但梦想可以有不同的实现方式。也许我可以转向技术侦查、法医鉴定、或者警校的教学岗?这些岗位相对稳定,也能发挥我所学。我需要更多信息,也需要时间……但我不会放弃她,也不会彻底放弃这条路。我会找到一条既能守护她,也能履行初心的路。”
他的声音里没有少年人梦想受挫的愤懑,只有一种沉重的、却因此更加坚实的责任福他开始更拼命地学习法律和侦查知识,同时悄悄查阅医学院的相关基础课程,仿佛在为一场未知的、漫长的战役,储备所有可能用上的弹药。
与此同时,闻星玥的生活似乎进入了一种看似平稳的轨道。在洛远河无声构筑的“安全网”和体贴入微的照顾下,她身体最难受的一些时刻得到了缓冲,脸色虽然依旧苍白,但偶尔会有一丝极淡的血色。她甚至开始允许自己,在洛远河带来便当的午间,靠在他肩膀上憩十分钟。那十分钟里,她紊乱的心跳在他沉稳的脉搏旁,似乎也能找到片刻安宁。
但她内心的煎熬并未减少。每一次接受他的好,愧疚就深一分。每一次看到他毫无阴霾的、充满信任的眼睛,想要坦白的话就堵在喉咙口,变成更沉重的石头。她开始做噩梦,梦见自己倒在某个地方,洛远河疯了一样冲过来,却被医生拦住,她没救了,梦见他用那种心碎的眼神看着她,问她为什么不早点。
她越来越消瘦,心事重重。
转折发生在一个周五的傍晚。洛远河“调驯的最后一。他订了一家安静的素菜馆,算是的告别。
餐厅环境雅致,包厢里只有他们两人。菜很精致,闻星玥却食不知味。离别的愁绪和积压的秘密让她心慌意乱,心跳又开始有些不稳。她悄悄把手伸进包里,想摸出药瓶,指尖却突然一僵——药瓶不见了。她明明记得早上放进去的。
一阵恐慌袭来。没有药物控制,这种心慌可能会升级。
“怎么了?”洛远河立刻察觉到她的异样。
“没、没什么。”闻星玥勉强笑笑,想借口去洗手间,却在站起来时一阵眩晕,身体晃了晃。
洛远河迅速起身扶住她,眉头紧锁。“冉冉?”
“可能……有点闷。”闻星玥靠着他,呼吸急促起来,手不自觉地揪住胸口的衣服。
洛远河的心猛地一沉。他看了一眼她紧紧抓着的包,瞬间明白了什么。他没有丝毫犹豫,扶着她坐下,然后从自己随身的背包侧袋里,掏出一个眼熟的药瓶,倒出两片药,又递过温水。
“先把这个含服。”他的声音平稳,动作流畅自然,仿佛演练过无数遍。
闻星玥彻底呆住了,怔怔地看着他手中的药瓶,那是她常用的、救急的硝酸甘油。又缓缓抬头,看向洛远河平静无波的脸。他怎么会……随身带着她的药?还如此熟练?
时间仿佛凝固了。包厢里安静得能听到她越来越清晰、越来越快的心跳声,也能听到自己血液冲上头顶的轰鸣。
洛远河没有回避她的目光,就那么举着药和水,眼神深邃如海,里面没有惊讶,没有质问,只有一种深不见底的、沉静的等待。
一切的伪装,在这一刻,薄如蝉翼,一捅即破。
闻星玥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她看着那两片白色的药,看着他那双仿佛早已洞悉一切的眼睛,一直强撑着的世界,终于开始寸寸龟裂。
眼泪,毫无预兆地,汹涌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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