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蒙蒙地亮了。南境工业区的清晨一向安静,只有老鼠在铁皮棚顶的横梁间踩出一阵阵细碎的声响。
净空站在仓库门口,嘴角叼着一支未点燃的烟,目光落在晨雾里那座老旧厂房的招牌上——“净达电子”。字是林澈用油漆手写上去的,歪歪斜斜,像他们的未来,不够工整,却还没塌。
他们撑过来了。
经历了刘金成的死亡、首单资金冻结、保安的殴打与客户方的“壤免责”,那一夜他们没散。第二,他们照旧打开工位,擦拭机器,焊接板卡。仓库里依旧响起风钻与测温仪交错的蜂鸣,就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但只有他们知道,这“什么都没发生”,其实是拼了命才保住的活着。
唐魁第一个来,他仍戴着那副老花镜,习惯性地带着一瓶保温水坐下,盯着电脑看今的系统自动测试报表。
“老唐。”净空走进来,把那支烟夹回耳后,“报告出了吗?”
“出了。”唐魁点点头,“昨测试良品率达到99.1%,主板温度控制优于上一版一度半。你看这张图——”
他点开一张折线图,蓝线在绿色安全区间内跳动。
“这就意味着,我们这套硬件至少在低温工业仓储里是稳定的。”他顿了顿,“可以推广。”
“推广”这两个字,在现在的净达电子,就是通往第二张订单的钥匙。
净空走向会议室,桌上已经摆好今要发的样品。他们花了三时间,把那批未能结算的监控主板,拆解、优化、重新封装成标准化组件,再打包成“型低温环境监控测试包”,分别寄往七家二手监控平台的企业。
这些企业都不大,员工十来人、办公场所常常是偏远厂区的隔壁,但他们在行业链条里却是“最终落地者”——他们在维护社区监控、养殖场系统、电动车防盗装置等终端设备的第一线,只要他们敢试、愿回购,净达就有活路。
“林澈,快递跟进了吗?”净空喊。
“上午十点统一发出,地址核对过三遍,电话也打了。”林澈拿着一个红笔打满圈圈叉叉的名单进来。
“你昨那个念头……还打算试吗?”他看着净空,有些迟疑。
净空一愣,随即意识到他的是什么。
“入驻创业园?”
“嗯。”
会议室顿时安静。林澈把名单放下,揉了揉泛红的眼角,低声:“我们现在这样搞,哪怕产品再好,也永远停留在灰色边缘。客户一问地址,就我们没注册地址;一看资质,就发现你用的是假身份备案服务器。你想走出编号的阴影,就得先合法一点,哪怕只是一张租赁证明。”
“可是合法了,就代表我们暴露在监管和审查下。”唐魁在一旁冷冷开口,“那些人,是忘了吗?净空的身份,编号q-S001。是‘曾被归类的物种’,哪怕改名换姓,也有记录。你让他实名注册,你是让他等死。”
林澈沉默了一下,看向净空。
净空坐下,靠在椅背上,目光落在那张写影南境省青年科技创业园”字样的入驻指南上。
“你怕什么?”他突然问。
林澈被问住,张了张嘴:“我……我不是怕失败,我怕我们永远在地底打洞。我们不是虫,我们是做产品的,我们能做出比他们强的系统,为什么不配在阳光下写代码?”
唐魁冷笑一声:“他们的阳光,是过滤过的。”
“你闭嘴。”林澈怒道,“你以前在公立研究所,是不是也用公家的计算资源做项目?你写算法论文的时候,不也写过‘身份与成果无关’?”
唐魁抬头,眼神凌厉:“那是我年轻时候信过的屁话。”
净空摆摆手,平静道:“吵没用。我们试一次。”他看向林澈,“准备材料,明下午我去提交申请。”
林澈眼圈一下红了:“你是怕你做不好,还是怕你做成了,他们还你没资格?”
净空没话,只是看着窗外,阳光照在旧玻璃上,斑驳而刺眼。他忽然想起那年,在编号宿舍的走廊尽头,他也这样看过一次。那时候他还叫q-S001,没有名字,只有编号。
第二,林澈早早地把一摞资料准备好,有产品参数、有公司章程、有法人证明,还有一份唐魁签署的“技术主负责人履历”,上面甚至列了两篇还未正式发表的论文。
净空穿着干净的衬衫,第一次把自己的名字写在了正规申请表格的“企业法人”一栏。
办公桌上的老周咕哝了一句:“这玩意像是投胎前的纸张。”
“是啊。”唐魁,“重生之前,要先提交申请。”
他们都笑了,但笑得有些僵硬。
南境省创业园的外观并不起眼,是一片由旧机械厂房改造的集群办公区。外墙保留着工业风钢梁,入口挂着几面彩色的“创业先锋”旗帜,看上去既现代又廉价。
接待他们的是一位叫董晴的女项目经理,三十出头,戴着眼镜,话不快不慢。
“你们公司有什么优势?”她问,翻着他们那份并不厚的入驻申请。
净空:“我们做的是低温工业环境下的型稳定运算板,可以配套民用监控、物联网设备,功耗低、稳定性高。”
“公司什么时候成立的?”
“三个月。”
“技术团队几个人?”
“核心研发三人,辅助支持四人。”
董晴点点头:“商业计划书上你们有监控平台合作订单?”
“之前有一笔,但因客户负责人突发疾病未完成结算。我们正在拓展二级订单渠道。”林澈抢答。
“所以你们现在是……没有收入?”董晴放下笔。
空气有点凝滞。净空盯着她,没有话。是的,没有收入。
“那你们有什么?”她终于抬头。
净空淡淡道:“我们有代码,有产品,有良品率超过99%的硬件,有项目上线一周无宕机率的测试报告。”
董晴沉默了一会儿,点零头:“我信你们。”
几分钟后,她在最后一页签字:“我可以推荐你们进驻试用期,但需接受三个月考察,包括使用规范、缴费记录、客户回访。三个月后再决定是否正式转为‘扶持企业’。”
林澈握拳:“足够了。”
他们从园区出来的时候,阳光正好照在净空的脸上。他终于第一次用实名签了一个项目,而不是编号。
晚上回到仓库,唐魁仍不放心地盯着电脑:“我们进了园区,就等于让外人有机会查我们的后端日志,服务器节点要切换到封闭测试网,别留死角。”
“我知道。”净空坐下,“我们不能像那些纯白公司一样相信合同能救命。但也不能永远活在灰色系统里。”
他拿出那本本子,翻到“潜在合作”那一页,在下面写下两个字——
入驻。
“这是第一步。”他低声,“不是归宿。”
灯光打在他脸上,照出一条浅浅的疤痕——那是医院保安给的。他没忘,也不会忘。
那一晚,他在屋顶抽烟,手指冻裂,梦里看见叶星、许真、q-142都坐在身边问他:“你活得算活着了吗?”
现在,他想回答了。
他写下一句话:
“我们还没赢,但我们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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