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个月时光,如汴河之水静静流淌,秋意已浓。辽东的战报终于尘埃落定。
在黄忠嗣、王安石、章惇三人反复权衡利弊后,一个更为务实的方案取代了最初鲸吞的雄心:
除却牢牢掌控辽东、庆州、临潢府等物产丰饶、位置关键的膏腴之地外,对辽国广袤的草原、荒漠地带,则沿用羁縻之策。
他们精心挑选扶持了几个互有制衡的部族首领,许以虚名、通商之利,令其共分辽国故地,彼此牵制,无力南顾。
雄军精锐则被火速调往西北,震慑西夏。
政事堂内,堆积如山的公文散发着墨香。
王安石、章惇与黄忠嗣正埋首批阅,处理着这个庞大帝国在血与火后艰难的重建。
辽东的善后、叛乱的清算、新政的推孝百废待心民生……每一项都重若千钧。
殿内一片肃静,只有翻动纸张的沙沙声和偶尔响起的朱笔批注声。
“报——!”一个内侍几乎是踉跄着冲入殿内,脸上带着难以置信的狂喜:“陛下……陛下醒了!神智清明,召三位相公即刻觐见!”
“什么?!”王安石猛地抬头,手中的笔“啪嗒”一声掉落在奏疏上,洇开一团墨迹。
他霍然起身,眼中瞬间爆发出灼饶光芒。
章惇亦是惊喜交加,连声道:“佑大宋!佑陛下!快!快走!”
黄忠嗣反应最快,人已大步流星向殿外走去,步伐沉稳却带着不易察觉的急促,沉声道:“走!”
三人顾不得仪态,疾步穿过宫苑。
秋日的阳光透过稀疏的黄叶洒下,带着一丝暖意,却驱不散黄忠嗣心头骤然涌起的一丝阴霾。
昨日他来探视时,官家还气息奄奄,面色灰败如金纸,眼窝深陷,仿佛随时会油尽灯枯。
一夜之间,竟能“神智清明”?
这念头如同冰冷的针,刺破了他初闻消息时的瞬间喜悦。
踏入福宁殿,一股浓重的药味扑面而来,但殿内气氛却截然不同。
只见赵顼身着常服,并非躺在病榻上,而是端坐在窗边的软椅上。
阳光斜斜照在他脸上,竟透出几分红润。
他听见脚步声,缓缓转过头来,脸上竟带着温和的笑意,对着他们招了招手。
“介甫,子厚,允抄…你们来了。”声音虽不洪亮,却清晰平稳,与昨日的气若游丝判若两人。
“官家!”王安石与章惇抢步上前,激动得声音哽咽,几乎要喜极而泣。
王安石一揖到底,颤声道:“苍庇佑!陛下龙体康复,实乃社稷之福,万民之幸!”
章惇也连连附和,脸上是纯粹的欣慰与激动。
黄忠嗣紧随其后,恭敬行礼,声音沉稳:“臣等参见陛下。见陛下气色好转,臣等不胜欣喜。”
他抬起头,目光如鹰隼般细细打量着皇帝。
那红润并非健康的血色,反而透着一种虚浮的潮红,眼神虽然清明,深处却有一丝难以言喻的空洞和……
一种奇异的平静,仿佛看透了什么。
那放在扶手上的手,指节依旧枯瘦苍白。
昨日探望时那份沉重的死气并未完全消散,只是被这突如其来的“清明”暂时掩盖了。
回光返照!
这四个字如同冰冷的秤砣,狠狠砸在黄忠嗣的心上。
他胸腔里那颗因无数沙场血战都未曾剧烈颤抖的心,此刻却猛地一沉,一股巨大的悲凉和紧迫感瞬间攥紧了他。
他面上不动声色,但眼底深处最后一丝侥幸彻底熄灭。
赵顼似乎并未察觉黄忠嗣的异样,或者,他已无暇顾及。
他微笑着,目光温和地扫过三位重臣,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疲惫和一种奇异的解脱感:“辽东……平定了?”
“托官家洪福,已定!”
王安石连忙回禀,声音带着振奋,“羁縻之策已成,雄军亦已进驻西北。辽患已除,西北暂安。”
“好……好……”赵顼轻轻点头,笑容更深了些,甚至带着一丝孩童般的满足,“允抄…做得好。王卿、章卿……也辛苦了。”
他微微喘息了一下,目光投向窗外庭园里萧瑟的秋景,金黄的菊花在秋风中傲然绽放。
“外面……秋色正好。”赵顼忽然道,声音轻飘飘的,带着一丝追忆和向往,“朕……许久未去御花园走走了。介甫,陪朕……去看看那几株老菊,可好?”
王安石一愣,随即大喜:“官家有此雅兴,臣不胜荣幸!臣这就去安排御撵……”
“不必了。”赵顼却轻轻摇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固执,他扶着椅子的扶手,竟试图自己站起来,“就走走……朕想走走……”
“官家!”王安石、章惇、黄忠嗣几乎同时出声,带着惊惶。
章惇也终于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这要求太突然,也太反常了!
官家此刻最需要的是静养,怎可轻易走动?
赵顼却摆了摆手,坚持着,在内侍的搀扶下,略显吃力但终究是站了起来。
他看向黄忠嗣和王安石,眼神平静,却又带着一种托付的重量:“允抄…王卿……扶着朕。”
黄忠嗣与王安石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凝重和那无法言的悲伤预兆。
两人不再多言,立刻上前,一左一右,极其心地搀扶住赵顼的手臂。
那手臂透过常服传来的触感,依旧瘦弱不堪。
一行人在沉默而沉重的气氛中,缓缓步出福宁殿,走向那秋意已深的御花园。
阳光依旧明媚,却仿佛失去了温度。风吹过,卷起几片枯叶,打着旋儿落下。
王安石和章惇心中那点刚燃起的希望之火,在黄忠嗣无声的凝重和皇帝这反常的“精神”映衬下,也渐渐被一种巨大的、不祥的预感所取代。
章惇落后半步,看着皇帝在黄、王搀扶下缓慢前行的背影,那单薄的身影在秋阳下拉出长长的影子,显得无比脆弱。
他喉头滚动了一下,眼中也蒙上了一层难以言喻的悲戚。
黄忠嗣感受着手臂上那轻飘飘的重量,每一步都走得异常沉重。
他知道,这片刻的“清明”,如同秋日最后的暖阳,转瞬即逝。
暴风雨前的平静已经结束,真正的离别,就在眼前了。
御花园的菊花开得正盛,金黄灿烂,却像极了祭奠的火焰,无声地燃烧在这深秋的午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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