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门在周若芙身后轰然合拢,那一声闷响,像是砸在绷紧的心弦上。宫墙隔绝了身后那片弥漫着血腥与背叛的修罗场。
周若芙脚步不停,汇入宫门外混乱的人潮。惊惶的哭喊、绝望的咒骂、奔逃的脚步声、远处街道内隐约传来的兵刃撞击声……所有声音织成一张令人窒息的网。
周若芙扯下肩上一枚毫不起眼的铜质纽扣,走到朱雀大街石墙边,墙上一道细微的凹槽,猛地发力。纽扣严丝合缝地卡就凹槽,机关传动。
这是金风阁最高等级的召唤,留在城中的暗卫开始行动,死水般的街巷骤然被无形的力量搅动。
世人皆轻视女子,以为她们在意的只是内宅争斗、情爱,可是周若芙,她在意的是百姓,是苍生,上垂怜,给她重生的机会,定然是想让她为黎民百姓做点事。
暗流涌动,金风阁和玉篆书舍的暗桩都开始行动。
街角推着独轮破车、叫卖蔫了叶子的青材老农,浑浊的眼睛瞬间锐利如鹰隼。他猛地将车头调转,狠狠撞向一队正欲冲向宫门方向、甲胄染血的禁军士兵。
车轮崩裂,干瘪的菜叶混着泥土四散飞溅,瞬间阻断了狭窄的通道。“哎哟!军爷饶命!人该死!”老农乒在地,哭嚎着抱住一个士兵的腿,那士兵气急败坏地挥刀欲砍,却被同伴混乱的踩踏拖住。
另一边,一个摇着铃铛、背着破旧药箱的游方郎中,身形鬼魅般闪到一名被倒塌门板压住腿、血流如注的妇人身边。他蹲下身,药箱打开,里面没有寻常草药,只有几排寒光闪闪的柳叶刀、银针和羊肠线。他看也不看妇人惊恐的脸,银针迅捷无比地刺入她大腿几处穴位,血流立缓。
紧接着,刀精准地划开皮肉,镊子探入,钳出一块尖锐的木刺碎屑,动作快得只见残影。羊肠线在伤口上翻飞,细密整齐。“忍着点,骨头没断。”他的声音嘶哑低沉,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稳定力量。
更远处,一个挑着沉重货担的“货郎”,担子猛地一掀,里面滚落出的并非杂货,而是十几个硬邦邦、沾着泥土的杂粮饼子。
“抢啊!有吃的!”他哑着嗓子吼了一声,随即矮身钻入旁边一条更深的窄巷,消失不见。饥饿绝望的人群如闻仙乐,瞬间扑向地上的食物,暂时冲散了另一队锦衣卫。
混乱在蔓延,却也在被另一种无形的力量引导、疏解。无声的指令在空气中传递,一张由贩夫走卒织就的生命之网,在血与火的缝隙里悄然张开。
周若芙没有回头,她疾步穿过混乱的街市,目标明确地奔向朱雀大街口那面巨大的告示墙。那是京城消息传递的枢纽,是此刻唯一能最快将声音传出去的地方。
墙下已聚集了不少惊魂未定的百姓,茫然失措。墙上糊满了新旧交叠的告示,最显眼的位置,还贴着一张墨迹淋漓、加盖着血红玉玺的“讨逆檄文”,字里行间杀气腾腾。
檄文下方,一片深褐色的污渍格外刺目——那是尚未干透的血,边缘呈放射状的喷溅形态,像一朵丑陋而狰狞的花。周若芙的目光在那片血迹上停留了一瞬,指尖冰凉。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翻涌的思绪。身后,一个身形佝偻、仿佛被生活压垮的老仆,适时地递上一张早已准备好的大幅素帛告示,还有一罐粘稠的浆糊。老仆的动作麻利得与他的外表毫不相称,三两下就刷掉了旁边几张无关紧要的旧告示,露出斑驳的墙面,然后将那素帛稳稳贴上。
雪白的素帛在灰暗的城墙和斑驳的血迹映衬下,显得格外醒目、肃穆。上面是周若芙亲笔所书的工整楷体,字字力透纸背:
“护国郡主周若芙谕令京城百姓:”
“皇城有变,刀兵凶险。为保性命,速离危城!”
“北门畅通,直通安定。镇北军驻地,可保无虞!”
落款处,是她重重摁下的、象征着护国郡主身份的金凤印鉴。那印记鲜红欲滴,在惨白的素帛上,如同黑暗中燃起的一簇火焰,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和一丝悲壮的暖意。
“护国郡主!”
“是郡主!郡主是我们老百姓的郡主!”
“郡主让我们走!往北走!”
人群瞬间被这突如其来的权威告示和那个鲜红的印记点燃了希望,爆发出压抑已久的骚动。如同溺水之人抓住了浮木,无数双眼睛聚焦在周若芙身上,那目光里充满了劫后余生的希冀和盲目的依赖。
“往北?北边真的安全吗?”一个带着孩子的妇人紧紧搂着怀里的幼儿,声音发颤,眼中满是疑虑,“听北边…北边风沙大,还有狼群…我们孤儿寡母的…”
“是啊,镇北军…离京城那么远,路上会不会有乱兵?”一个断了手臂、草草包扎着布条的书生模样的青年,脸色惨白地附和,“这告示…不会是假的吧?” 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便在惶恐的土壤里迅速滋生,人群中开始出现不安的低语和犹疑的眼神。
就在这时,一个苍老却异常洪亮的声音猛地炸响,压过了所有嘈杂:“放屁!”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个满脸风霜、皱纹深如刀刻的老农,奋力挤开人群,冲到最前面。他粗糙的手指几乎要戳到那书生的鼻尖,唾沫星子飞溅:“俺就是从北边过来京城探亲的!俺老家就在镇北军屯田边上!你们知道个啥?!”
他猛地转身,面对着所有惶惑的脸,声音因激动而颤抖,却带着一种土地般沉甸甸的真实力量:“北边的,是蓝的!地里的麦子,是金灿灿的!有镇北军的爷们儿守着,连个土匪毛都见不着!俺那五岁的孙子,顿顿能喝上稠粥,脸蛋儿都是圆的!你们不信?看看俺!”
他用力拍了拍自己虽然干瘦却挺直的胸膛,“俺这把老骨头,想来看看京城的繁华!结果呢?京城…京城就是个吃饶窟窿眼儿!要不是郡主发了话,俺现在就掉头,爬也要爬回北边去!饿死也比在这里吓死强!”
老农那带着浓重乡音、朴实却字字泣血的嘶吼,如同一块巨石投入死水潭,激起了滔巨浪。
金黄的麦浪、孩子圆润的脸庞、安宁的村落…这些活生生的、触手可及的画面,瞬间击碎了所有关于北境的荒凉想象和路途的恐惧。这来自最底层、用双脚丈量过两地差异的声音,比任何华丽的承诺都更具千钧之力。
“走!听郡主的!往北走!”
“对!跟着这位老哥!去北边!”
“郡主恩德!我们走!”
绝望的阴霾被一股求生的洪流冲开,人群爆发出巨大的声浪,开始自发地、混乱却又坚定地朝着北城方向涌动。
周若芙站在人群的边缘,看着那老农被几个壮实的汉子簇拥着,俨然成了队伍的向导核心。她紧绷的肩线几不可察地松了一瞬。
这时,一个穿着粗布短打、浑身沾满泥灰,仿佛刚从哪个倒塌的灶台里钻出来的“泥瓦匠”,悄无声息地贴近了她身后。他的嘴唇几乎没动,细若蚊蚋的声音却清晰地传入周若芙耳中,带着金属摩擦般的冷硬:
“阁主,西北角,茶寮二楼。三个鹰犬,盯梢半炷香了。看手势,是锦衣卫的人,盯的是告示,也…在寻您。是否拔掉?”
他垂在身侧的左手,几根手指微微屈伸,比划出几个复杂的手势,那是金风阁内部表示目标方位和威胁等级的暗语。
锦衣卫里的“听风”是最顶尖的杀手,他们是汪久一手培养的、专司侦缉暗杀的爪牙,果然像附骨之蛆一样追出来了。
他们盯的不是告示,而是她周若芙!一股冰冷的寒意顺着脊椎窜上头顶,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撞击着。
周若芙没有转头,目光依旧平静地追随着北迁的人流,仿佛只是在忧虑百姓的安危。
北迁的人流在视野中渐渐远去,汇成一条求生的溪。茶寮二楼那几道阴冷窥伺的目光,如芒刺在背。
周若芙袖子,沉甸甸地坠着,带着血与火的温度。
前路,是引燃乱世的火种,还是照亮生路的明灯?抉择的锋刃,已悬于一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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