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安二十五年初,凛冬的寒意尚未完全褪去,一道如同惊雷般的消息,已然跨越千山万水,传入了蜀汉的都城——成都。魏王曹操,于邺城病逝。
消息送达时,汉中王刘备正在王府后园中,负手望着那几株初绽新芽的梅树。内侍低声禀报完毕,园中陷入了一片长久的寂静。刘备没有转身,也没有言语,只是那原本挺拔的背影,似乎在这一刻,微微佝偻了些许。
那个追了他大半生,如同梦魇般笼罩了他数十年的男人,那个他曾视为唯一对手的枭雄,就这样……走了?
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在他胸中翻涌。有解脱,是的,那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的巨大阴影,终于消散了。从此北望,再无那个让他辗转难眠的曹孟德。但在这解脱之下,竟悄然渗出一丝若有若无的……伤感?
他想起了许多年前,在许都那座亭子里,青梅尚青,煮酒正罚那个意气风发的曹操,指着他:“今下英雄,唯使君与操耳!” 当时他惊得匙箸落地,借雷声掩饰。如今想来,那或许并非全是试探,亦有几分英雄相惜的真心在内?不,老了,真是老了,竟开始回忆这些了。
“下三分?”刘备喃喃自语,嘴角泛起一丝苦涩而讥诮的弧度,“孙权?碧眼儿,紫髯鼠辈尔……孟德,想来你也是如此看待他的吧?什么档次,也配与你我同席?只堪在孩童那桌罢了。”
那些被驱赶、被追杀、惶惶如丧家之犬的岁月,瞬间涌上心头。徐州的血与泪,河北的奔波,许昌的拘谨,荆州的隐忍……他的青春,他的壮年,几乎都耗费在了无尽的逃亡与挣扎路上。每一次绝处逢生,背后几乎都有曹操施加的压力。
“可是……到了荆州,我就不跑了。”刘备的声音低沉下来,带着一种执拗,“你奈我何?汉中,我更是堂堂正正,击败了你!” 那是他们之间最后一场大战,也是他刘备,第一次在正面战场上,彻底战胜了这个毕生的对手。那一战,打掉了曹操的精锐,也打掉了曹操的健康,更打出了他刘备今日的基业。
他缓缓斟满一杯酒,没有喝,而是步履沉稳地走到庭院的北侧,将清冽的酒液缓缓倾洒在尚且冰冷的土地上。
“孟德……一路走好。”
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跨越了生死、恩怨的复杂感情。那一杯酒,敬的是逝去的对手,敬的是那个时代仅存的、能与他共享“英雄”之名的故人。
那一夜,刘备醉了。醉眼朦胧中,他仿佛又看到了那个睥睨下的身影。临睡前,他带着几分醉意,几分终于可以宣之于口的畅快,低声笑道:“哈哈!孟德啊孟德,你文韬武略,或许胜我半分……但,你不如我会生儿子啊!哈哈哈哈……”
笑声在空寂的殿中回荡,带着胜利者的释然,也带着一丝时代落幕的苍凉。
次日清晨,刘备已恢复了往日的沉静与威严,仿佛昨夜的醉态与感慨从未发生。他即刻召见世子刘封、军师将军诸葛亮、尚书令法正等核心重臣。
“曹操已死,北方震动,此乃赐良机!”刘备开门见山,目光灼灼,“我意,整军经武,筹备北伐,趁曹丕儿初立,根基未稳之际,兵出秦川,克复中原!诸公以为如何?”
他的雄心,如同被压抑已久的火山,曹操之死,彻底移开了那块最重的岩石。
然而,回应他的,并非一片激昂的附和。
诸葛亮羽扇轻摇,神色凝重:“大王,此确乃千载良机。然,去岁我军西取陇右,虽战果辉煌,然连番大战,益州疲敝,仓廪消耗甚巨。新得之陇右,羌胡初定,人心未附,需时间消化稳固。此时若再起数十万大军北伐,粮草转运,民力征发,恐……力有未逮。”
法正也补充道:“孔明所言甚是。曹丕虽新立,然曹魏根基深厚,中原士族之心未离。其内部纵有纷争,面对我军压境,亦必同仇敌忾。我军若仓促北伐,恐成强弩之末,难竟全功。”
刘封立于一旁,并未急于发言。他深知父亲的心情,但也明白诸葛亮和法正所言才是老成谋国之见。去年的胜利是战略性的,但确实透支了国力。
刘备听着两位股肱之臣的分析,激动的神色渐渐平复。他并非莽夫,深知“国虽大,好战必亡”的道理。他沉默了片刻,目光扫过悬挂的地图,从那辽阔的北方疆域,缓缓移回益州、汉症陇右。
“如此……便依诸公之见。”刘备的声音恢复了沉稳,“暂缓大举北伐之议。当前要务,乃是‘广积粮,高筑墙’!”
他斩钉截铁地下令:“益州、汉中,全力恢复生产,鼓励农耕,积蓄粮秣。陇右之地,由黄权、马超等人加紧安抚,编练新军,稳固防线。同时,命魏延、吴懿,加强对关中曹真的监视与戒备,伺机规模袭扰,使其不得安宁!”
战略的方向,从急进的北伐,转向了深耕的积累。这是一个略显保守,却更为稳妥和可怕的选择。他在积蓄力量,等待一个更完美的时机,或者,等待北方自己出现更大的裂痕。
惊霆裂洛川,孤影对寒烟;
箸落疑雷语,梅开识劫年;
荆襄销战骨,汉水咽残弦;
下无孟德,谁人共樽前?
几乎在同时,曹操病逝的消息也传到了江东建业。
吴侯孙权闻讯,先是一愣,随即眼中难以抑制地闪过狂喜之色!那个压在他和父兄基业头上多年的北方巨擘,终于倒了!他仿佛看到了北伐中原,夺取徐州、青州,甚至问鼎下的绝佳机会!
他立刻召集文武重臣,压抑着兴奋,提出了蓄谋已久的想法:“曹操新丧,曹丕初立,北方必然动荡!此乃我江东挥师北上,克复中原之良机!诸卿以为,当如何进兵?”
然而,他预想中群情激昂、纷纷请战的场面并未出现。堂下是一片诡异的沉默。
张昭、顾雍等老臣面露忧色,欲言又止。吕蒙、凌统等骁将则眉头紧锁。众饶心思几乎写在脸上:北伐?谁为统帅?谁为主力?
自周瑜周都督英年早逝后,江东在陆战方面,再无足以抗衡曹魏名将的统帅。鲁肃也走了,而且他长于战略谋划而非临阵指挥;吕蒙资历、威望到是足以统领全军进行北伐,只是,江东的根基在于水军,舍舟登岸,与曹魏铁骑在华北平原争锋,胜算几何?
更何况,去年关羽北伐宛城之时,江东曾蠢蠢欲动,意图偷袭荆州。此事刘备岂能不知?若此刻江东主力北上,空虚的后方如何抵挡来自荆州方向的报复?那个刚刚在陇右取得大胜,气势正盛的刘备,会坐视江东壮大吗?
万一北伐受挫,荆州军又趁虚而入,那将是灭顶之灾!
看着麾下文武无人主动请缨,甚至眼神中多有疑虑,孙权那颗火热的心,渐渐沉了下去。他明白了,缺乏能独当一面的陆战统帅,以及来自荆州的潜在威胁,像两条冰冷的锁链,锁住了他北进的脚步。
满腔的雄心,最终化为一声无奈的叹息。现实的压力,让他不得不冷静下来。
“既如此……”孙权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失落,“暂缓北伐之议。当务之急,是遣使前往邺城,吊唁曹操,恭贺曹丕继位,示好于魏,稳住北方。” 他顿了顿,加重语气,“同时,严密监视荆州动向,加强沿江防务!绝不可予刘备可乘之机!”
他选择了最稳妥的策略:避免两线作战,先巩固自身,再图后计。
于是,建安二十五年的春,就在这样一种微妙的平衡中度过。北方,曹丕在忙着巩固权力,筹备那个即将到来的“禅让”;西蜀,刘备在默默积蓄力量,磨砺爪牙;江东,孙权则在谨慎地观望,等待着未知的变数。时代的浪潮,在短暂的停滞後,正酝酿着下一轮更加汹涌的澎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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