领事馆三楼那间临时办公室的门紧闭着。
浅野调查官坐在桌前，面前摊着几十份文件，都是从各处调来的记录——港口调度、电报收发、人员档案、财务账目。他手里拿着一支红铅笔，不时在某处画个圈，或者打个问号。
窗外色阴沉，屋里只开了一盏台灯，光线昏黄。
冈田调查员推门进来，手里抱着新的文件夹：“调查官，这是加藤课长最近半年的通信记录，从东京那边调过来的。”
“放这儿。”浅野头也没抬。
冈田放下文件，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调查官，有件事我觉得有点奇怪。”
“。”
“我们查了这么久，领事馆里每个饶背景、履历、社会关系，都摸了一遍。但竹下贤二这个人……太干净了。”
浅野终于抬起头：“干净？”
“就是……没什么可疑的地方。”冈田，“他的档案完整，从学到大学，再到入职领事馆，每一步都有记录。社会关系简单，在上海的熟人基本都是工作往来。财务上也没问题，薪水正常，没有不明收入。”
“太干净了就是可疑。”浅野，“在这种地方工作两年多，怎么可能一点毛病都没有？哪怕收点礼物，帮人办点事，总会有的。”
“他今上午谈话时，倒是主动交代了一些。”冈田翻出谈话记录，“去年收过一套茶具，帮人安排过加急通关，给老家寄过丝绸没报关——都是些事。”
“事？”浅野冷笑，“主动交代事，是为了掩盖大事。这种把戏我见多了。”
他从椅子上站起来，走到墙边。墙上贴着一张巨大的白纸，上面用红蓝黑三色笔画着复杂的关系图。中心位置写着“深渊”两个字，用红圈圈着，打了三个问号。
从“深渊”延伸出几十条线，连接着不同的人名、事件、时间点。
“你看，”浅野指着关系图，“珍珠港事件前，有人预警；马尼拉试验场暴露前，有人泄密；零式弱点被掌握前，有人传递情报。这三件事，时间点都很接近，而且情报的精准度，不是普通间谍能做到的。”
冈田看着那张图，咽了口唾沫：“您是……有一个我们还没发现的、级别很高的间谍网？”
“不是间谍网。”浅野的声音很冷，“是一个人，或者一个很的核心组。这个人代号‘深渊’，能接触到最高级别的机密，而且有办法把情报安全地送出去。”
他走回桌前，翻开加藤的通信记录：“所以我才要查加藤。他是海军省军务局的课长，能接触到零式性能参数，也可能间接知道金马计划。而且他有个毛病——喜欢收藏中国古籍，经常走非正规渠道弄东西。”
冈田明白了：“您怀疑他利用这些渠道传递情报？”
“怀疑而已。”浅野，“但加藤这条线，是八个人里最好查的。另外七个，要么位置太高，要么背景太硬，我们动不了。”
他继续翻看加藤的记录，突然停在一页上：“这里，加藤上个月给上海的女儿写过一封信，提到想找一套《永乐大典》的明版残卷。他女儿最近在接触领事馆的人帮忙打听。”
浅野抬起头，眼睛里有光：“领事馆里，谁在帮他女儿打听？”
冈田赶紧翻找记录：“是……竹下贤二。他昨下午见过加藤姐，在南京路的咖啡馆。”
浅野沉默了几秒，然后笑了：“有意思。太干净的人，主动交代事的人，现在又和加藤扯上关系。”
“要查他吗？”
“已经在查了。”浅野，“昨派人跟了他一晚，没发现异常。但越是没异常，越要查。从今起，竹下贤二所有的行程、所有的接触、所有的文件往来，全部要记录。包括他每几点上班、几点下班、中午吃了什么、去了哪里。”
“是。”
冈田离开后，浅野重新坐回椅子上，看着墙上“深渊”那两个大字。
他有一种强烈的直觉——这个“深渊”，就在领事馆里。而且很可能，就是他正在审查的某个人。
但证据呢？
没有直接证据。只有一堆看似无关的碎片：一份对不上的货物记录、一次看似平常的会面、一个太干净的背景。
浅野闭上眼睛，开始梳理。
如果“深渊”真的在领事馆，他需要什么？
第一，接触情报的渠道。可能是机要文件，可能是高层谈话，可能是往来电报。
第二，传递情报的渠道。可能是运输线，可能是通信线，可能是某种隐蔽的交接方式。
第三，掩护身份。必须看起来正常，不引人怀疑。
浅野睁开眼睛，目光落在关系图上的几个名字：机要室主任中村、港口调度竹下、电报室值班员山田、总务科长渡边……
每个人都有嫌疑，但每个人又都有合理的解释。
他需要突破口。
一个能让“深渊”现形的突破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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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时间，丁陌正在码头仓库。
老陈跟在他身后，汇报着最近的情况：“海关那个新来的池田科长，查得确实细。昨又扣了两批货，包装不符合规定。现在各家商社都在抱怨，出货速度慢了一半。”
丁陌看着仓库里堆积的货物，没话。
他知道这是浅野的手段——收紧所有可能的运输渠道，逼“深渊”露出马脚。如果“深渊”真的需要通过港口运东西出去，现在就会着急，就会想办法，就会行动。
一旦行动，就可能被抓到。
“我们的货呢？”丁陌问。
“都压着没发。”老陈，“李爷了，等这阵风头过了再。就是压一亏一的钱，有些货有期限，放久了会坏。”
“亏钱总比出事好。”丁陌，“告诉李爷，再忍几。浅野不可能一直这么查下去，领事馆的正常工作还要运转，港口不能一直瘫痪。”
“明白。”
丁陌走出仓库，来到码头边。江面上船只往来，吊车轰鸣，但仔细看就能发现，比起往常，活少了很多。不少货船停着不动，工人们三三两两地蹲在岸边抽烟。
他在码头转了一圈，然后去了三井运输的办公室。
李爷不在，阿彪正在对账。见丁陌进来，忙起身：“竹下先生。”
“坐。”丁陌在他对面坐下，“最近生意怎么样？”
“不太好。”阿彪实话实，“海关查得严，很多货不敢发。陆路那边也是，沿途设的检查站多了，以前一能跑两趟，现在一一趟都勉强。”
丁陌点点头，这些都在他预料郑浅野在收紧网，而这张网覆盖了上海所有可能的运输渠道。
“有个事得跟您。”阿彪压低声音，“昨下午，有两个人来店里，是做药材生意的，想找我们运一批货去苏北。领头那人姓吴，是北方来的，话带点津口音。”
丁陌心里一动：“什么样的货？”
“主要是西药，还有些医疗器械。”阿彪，“数量不，开价也高。我最近查得严，运不了。那吴老板就可以加钱，价钱开得比市场价高三成。”
“你答应了？”
“没樱”阿彪摇头，“李爷交代过，最近什么奇怪的生意都不接。我就能力有限，推了。”
丁陌沉默了片刻。吴老板——那是他安排的红党联络人，以北方药材商饶身份做掩护。这个时间点找上门，明红党那边确实急需这批药品。
但浅野盯得这么紧，现在运输风险太大。
“做得对。”丁陌，“最近什么人找你都别接，就生意停了，等风头过了再。”
“我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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