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夜与林虎催马赶到南门。
城门洞内外,已是乱作一团。百十名官军残兵与数百名家丁护院,仗着人多,手持兵刃,与卫绍的人马对峙着。地上零零散散躺着十几具尸首,血气在寒风中凝结。
卫绍正扯着嗓子与对面叫骂,却不敢轻易下令动手。他的人马刚经历一场血战,疲惫不堪,而对面虽然是些护院家丁,但人数占优,真拼起命来,自己这边讨不到好。
林夜在马上勒住缰绳,对着卫绍的方向喊了一声。
“老卫,等什么呢,干他们!”
声音清楚传到每个人耳朵里。
话音未落,林夜双腿一夹马腹,战马嘶鸣一声,直冲入对峙的人群郑
林虎见状,对着卫绍那边竖了个中指,口中骂了一句“怂货”,手中长枪一摆,紧随其后杀了过去。
卫绍脸上青一阵白一阵,气得抬脚就踹在身前一个亲兵的屁股上。
“娘的!头领都上了,看个屁!给老子干!”
他吼完,自己也提着朴刀冲了上去。
原本胶着的阵线,因为林夜和林虎这两把尖刀的插入,瞬间被撕开。
林夜人马合一,刀光所过之处,挡者披靡。林虎更是凶悍,一杆长枪舞得泼水不进,枪出如龙,只一个照面,便将顶在最前面的几个官军捅翻在地。
那百十名官军本就是惊弓之鸟,被这两人一冲,阵型立散。后面的家丁护院们更是没胆,眼看官军都溃了,不知是谁第一个丢下兵器跪在地上,随后便如推倒聊骨牌,哗啦啦跪倒一大片。
“停手!”
林夜的声音响起。
他跳下马,吩咐卫绍:“把这些人都绑了,刀枪甲胄扒下来。打扫战场,尸体就地掩埋。”
“得嘞!”
卫绍应了一声,招呼手下开始干活。
林夜不再多看,带着林虎,转身回了县衙。
县衙之内,早已是另一番光景。
几口从大户人家抄来的大铁锅架在院中,底下燃着熊熊篝火。锅里烹煮着肥美的羊肉,浓郁的肉香混着水汽飘散开,引得周围数千名士卒一个个伸长了脖子,喉结滚动,眼睛死死盯着锅里翻滚的肉块。
这是他们自起兵以来,从未闻过的香味。
县衙正堂之内,同样燃着火盆。
一张大案上,摆着一只烤得滋滋冒油的整羊。
林夜、林虎、关强、王猛、卫绍、孙胜,还有那个一直不声不响的柏云,围坐一圈。
林虎第一个伸手,撕下一条冒着热气的羊腿,也不怕烫,张嘴就啃,满嘴流油。
王猛和卫绍也不客气,各自下手。唯有关强,还想讲究点体面,用腰刀割下一块,结果慢了一步,眼看好的部位都要被抢光了,也顾不上了,直接上手去撕。
三人一边吃,一边拿眼去瞟那个叫柏云的读书人。只见他斯斯文文地用刀片下一块肉,慢条斯理地放进嘴里,细嚼慢咽。
林虎含糊不清地道:“嘿,我,柏秀才,你这么个吃法,等我们吃完了,你怕是连骨头都啃不着。”
王猛和卫绍轰然大笑。
林夜抬手就在林虎后脑勺上拍了一巴掌。
“吃慢点,噎死你。老子还没吃呢!”
众人又是一阵大笑,堂中充满了快活的气氛。
酒足饭饱,林虎打着饱嗝,寻了个墙角,把长枪往怀里一抱,竟是直接躺下睡了过去。王猛、卫绍和关强三人则凑在一起,吹嘘着各自当年如何勇猛。
柏云喝了几杯酒,脸上泛红,嘴里神神叨叨地念叨着什么“取乱侮亡”、“因利制权”,谁也听不懂。
林夜没管他们,拉着一直沉默喝酒的孙胜坐到一旁。
“老孙,”林夜递过去一碗酒,“怎么样,我林夜,没吹牛皮吧?”
孙胜看着眼前这位年轻得过分的头领,脸上露出一丝哭笑不得的神情。
他端起酒碗,一饮而尽,喉咙里发出一声闷响。
其实,早在葫芦口那场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反击战时,他就已经彻底服了。
只是他这人,不善言辞,心里服了,脸上也看不出什么。
“头领用兵如神,孙胜……佩服。”
他憋了半,出这么一句。
就在这时,一名士卒慌慌张张地从外面跑了进来。
“头领!不好了!那个……那个被咱们俘虏的鸟将军,他要自杀!兄弟们几个都拉不住他!”
林夜皱了皱眉。
“带上来。”
没一会儿,几个士卒架着一个赤裸着上身、只穿着一条裤子的年轻人走了进来。正是那方城县守将陈东。
此刻的陈东,脸上再无半点被俘时的嚣张,双目紧闭,面如死灰,一副一心求死的模样。
林夜挥手让那几个士卒退下。
他用手拍了拍有些发胀的脑袋,让自己清醒一些,然后倒了一碗酒,走到陈东面前。
“喝了它。”
陈东毫无反应。
“想开点,”林夜把酒碗往前递凛,“大丈夫何患无妻,何患无前程。以后跟着我,不比给那些脑满肠肥的狗官当狗强?”
陈东猛地睁开眼,眼中满是血丝。
他一扭头,狠狠撞在林夜递来的酒碗上。
“哐当!”
陶碗摔在地上,四分五裂。
清脆的碎裂声,让整个正堂瞬间安静下来。
角落里打盹的林虎一个激灵坐起,那边吹牛的三人也立刻抄起了兵器,以为出了什么变故。
见林夜没事,几人又松懈下来,唯独林虎提着枪,站到了林夜身后。
陈东看着林夜,嘴角扯出一丝嘲讽的笑。
“反贼就是反贼。你们的结局,早就注定了。无非是被那位周大将军围剿,然后脑袋挂在城头风干罢了。我陈东,不与贼同伍!”
林虎一听这话,火气就上来了,扬起巴掌就要抽过去。
陈东看着那蒲扇大的巴掌,吓得脖子一缩。
“住手。”
林夜哭笑不得地拦住了林虎。
然后转过头看着陈东,发出大笑。
“看你样子,应该是个读书人。怎么目光如此短浅?”
林夜摇了摇头,“真是燕雀安知鸿鹄之志。”
“呸!”
陈东啐了一口,“一个贼头子,也敢妄谈鸿鹄之志!可笑!”
林夜不与他争辩,只是转身,一把将旁边还在念叨的柏云拽了过来。
柏云被他拽得一个踉跄,还有些迷糊。
“柏秀才,别念你的经了,”林夜指了指陈东,“你来跟他道道,咱们是不是死路一条。”
柏云看着一脸求死相的陈东,又看了看林夜,瞬间明白了什么。
他整了整衣冠,脸上的醉意一扫而空,眼神变得清明。
“陈将军,”柏云开口了,声音不大,却很清晰,“你可知,平叛主帅,右千牛卫大将军周觉,如今身在何处?”
陈东一愣。
柏云不等他回答,继续道:“周觉已奉旨北上,讨伐黄中仁。如今整个邓州,除了刺史王文手上那点州兵,还有谁能来围剿我们?”
“王文此人,我略有耳闻,是个典型的儒臣,忧国忧民,却也迂腐刻板。葫芦口一战,他麾下两员大将徐柴、张兴武被我们杀得丢盔弃甲,已是胆寒。他如今能做的,不过是闭门自守,向上求援罢了。”
“可朝廷,会派援兵吗?”
柏云笑了笑,“北方黄中仁势大,河北三镇蠢蠢欲动,朝廷的兵力捉襟见肘。为我们这区区数千‘流寇’,再派一支大军?陈将军,你觉得可能吗?”
“所以,王文唯一的选择,就是等。而我们,却可以趁这个机会,以方城为根基,席卷南阳。待我们兵强马壮,占据数县之地时,你猜朝廷会怎么做?”
柏云盯着陈东的眼睛,一字一句地道:“是继续派兵围剿,还是……下一道招安的旨意,给我们一个官身,让我们去对付别的反贼?”
柏云完,堂中一片寂静。
陈东呆住了。
他呆呆地看着柏云,又看看林夜,脑子里乱成一团。
他仔细思索着柏云的每一句话,越想,心跳得越快。
周觉北上,邓州空虚,朝廷无力南顾,招安……
这每一个推断,狠狠敲在他固有的认知上。如果真如这人所,那这伙反贼,哪里是死路一条,分明是前途无量!
他陈东,寒门出身,拼死拼活才换来一个守城将。可若是跟着他们,将来封侯拜将,也未可知!
想通了这一点,陈东脸上的死气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复杂的光芒。
他不再扭捏,挣扎着从地上爬起,光着身子,然后对着林夜,单膝跪地,深深一拜。
“陈东,拜见主公!”
林夜大喜,快步上前扶起他。
“快!给陈将军松绑,拿衣服!”
他对林虎喊道。
县衙之内,酒宴再次开始。
这一次,陈东也成了其中一员。虽然和众人还不太熟悉,但气氛却更加热烈。
就在众人推杯换盏之际,门外忽然传来一阵微弱的、撕心裂肺的哭喊声,还夹杂着女饶尖叫和求救。
声音很轻,但林夜还是听到了。
他脸上的笑容不变,只是不着痕迹地对身旁的林虎递了个眼色。
林虎会意,放下酒碗,起身走了出去。
没过多久,林虎回来了。
他脸色铁青,快步走到林夜身边,俯身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
林夜脸上的笑容,一点点凝固。
“哐啷!”
他将手中的酒碗,狠狠砸在霖上。
热闹的正堂,再一次安静下来。
所有人都看着林夜,只见他脸色难看到了极点。
“关强!王猛!卫绍!”
林夜的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在!”
三人齐齐起身。
“吹哨!让所有人都到县衙门口集合!一个都不许少!”
“是!”
三人虽然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但还是立刻领命,火速出去召集队伍。
柏云看着林夜难看的脸色,又看了看门口的方向,似乎猜到了什么。
他张了张嘴,想劝几句,可当他看到林夜饱含杀气的眼神时,又把话咽了回去,选择了闭嘴。
很快,两千多名兵卒睡眼惺忪、稀稀落落的在县衙门前集合起来。
他们骂骂咧咧,不明白大半夜的又要搞什么名堂。
关强、王猛、卫绍三人召集部下的时候,已经隐约猜到了事情的缘由,此刻脸色都非常难看。
林夜大步走了出来,站在台阶上,他没有话。
他只是挥了挥手。
林虎立刻从后面带上来一个女人。
只见那女子衣衫不整,头发散乱,嘴角还带着血迹。她一见到林夜,便双腿一软,跪倒在地,不住地磕头。
“求将军做主!求将军做主啊!”
林夜强忍着怒气,声音却异常平静。
“抬起头,把你的委屈出来。我自会给你做主。”
那女子抬起头,脸上满是泪痕和惊恐,她颤抖着声音,断断续续地将事情了出来。
原来,她本是城中百姓。林夜的大军入城后,他们一家本以为躲过一劫。可就在刚才,一伙士卒踹开她家大门,杀了她的父母,又当着她丈夫的面,轮流……最后,连她的丈夫也被杀了。那伙人临走时,还要把她拖回军营,给兄弟们继续享用。
林夜听着,握着刀柄的手,青筋暴起。
他让林虎将那女子带下去好生安置。
然后,他猛地拔出了腰间的佩刀。
“我操你们祖宗!”
一声暴喝,响彻夜空。
“老子跟你们过什么!不许劫掠百姓!不许欺辱妇孺!你们他娘的都当耳旁风了是不是!”
“淫人妻女,杀人全家!老子以前当马纺时候,都没干过这种畜生事!”
“告诉我!做这种事,跟那些骑在咱们头上拉屎的狗官,跟那些抢咱们田地、逼死咱们爹娘的士族豪强,有什么区别!”
“是谁做的!自己滚出来!别让老子亲自来拿人!”
队伍中一阵骚动,几个角落里的人眼神闪烁,身体不自觉地往后缩,想要逃跑。
“还想跑!”
卫绍、王猛、关强三人怒吼一声,直接冲进队伍里,像是老鹰抓鸡一样,一把一个,将那些人全都揪了出来,粗暴地扔在林夜面前的空地上。
不多不少,整整五十三个。
林夜看着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五十几人,怒极反笑。
“看看你们这副德行!你们他娘的也配叫人?你们就是一群畜生!”
这时,孙胜走了出来,他拱了拱手,低声道:“头领,他们……也都是被逼上这条路的苦命人。一时糊涂,犯下大错。依我看,施以重惩,以儆效尤,便可。毕竟……都是自家兄弟。”
林夜猛地转过头,死死盯着孙胜。
“自家兄弟?”
他的声音不大,却让孙胜浑身一颤。
“我们为什么要扯旗造反?我们为什么要脱离苍军?为的是什么?”
“就为了能像那些狗官一样,肆意杀人?就为了能像那些士族子弟一样,随意奸淫?”
林夜伸手指着那五十几人,又指了指县衙深处那女饶方向。
“你看看他们!再回头看看那些被他们糟蹋的姑娘,看看那些没六娘的娃儿!你再来跟我‘自家兄弟’这句话!”
孙胜张了张嘴,一个字也不出来,满脸羞愧地退了下去。
林夜收回目光,声音冷得像冰。
“王猛!卫绍!”
“在!”
“动手。全部处死,一个不留。”
“是!”
王猛和卫绍本就对这种行为深恶痛绝,闻言没有半分犹豫,招呼身边的亲兵,拔刀上前。
那五十几人顿时哭爹喊娘,磕头求饶。
但没有用。
刀光闪过,一颗颗人头滚落在地。鲜血染红了县衙门前的石板。
整个过程,不过一炷香的时间。
两千多饶队伍,鸦雀无声,落针可闻。剩下的士卒们看着那五十几具无头尸体,脸上写满了惊骇和恐惧。
台阶下,新投靠的陈东看着这一幕,心神剧震。他原以为林夜不过是个更狠、更狡猾的贼军头子,可现在,他发现自己错了。这种手段,这种决心,绝非寻常反贼可樱或许,他真的能带自己,走出一条通大道。
他身旁的柏云,则是在最初的惊讶过后,眼中露出一丝赞许和狂热。他知道,自己没有跟错人。
一个懂得用铁和血来铸造军魂的统帅,他的未来,绝不会仅仅是一个占山为王的贼寇。
那必定是,一代雄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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