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夜不退反进,身形在火光下陡然一错。
刀光乍起,不是劈砍,而是贴着两杆刺来的长枪枪杆一抹而过。
金铁交鸣声刺耳。
那两名官军只觉手上一轻,枪头已不知去向,胸前一道血线同时绽开。
披风七杀,风驰电掣。
杀人,不需第二刀。
他还想再往前,身侧寒风呼啸,数柄长枪从阵列的缝隙中递出,封死了他所有前进的路线。
林夜拧腰侧身,梁刀自下而上撩开三杆枪,身体却还是慢了一线。一杆长枪的枪头撕开了他腰间的甲叶,冰凉的触感扎入皮肉。
他闷哼一声,不顾伤口,借着旋身之力,手中梁刀横斩。
那名捅伤他的官军士卒脸上还挂着得手的喜悦,下一刻,头颅便飞了出去。
林夜看也不看尸体,左手伸到腰后,抓住枪杆,猛地一拔。
带出一串血珠。
他随手将那截断枪扔在雪地里,伤口传来的剧痛和温热的血液,反而让他眼中的光更亮了。
他环视一圈,那些原本围着他的官军,竟下意识地退了半步。
他们不敢上,林夜便上了。
他低吼一声,再次主动冲入敌阵。
一名官军都头见手下士卒畏缩,怒骂一声,亲自提刀迎上。
“杀此贼首者,赏银十两!”
重赏之下,周围的士卒才壮着胆子重新围拢。
那都头与林夜交手,只走了三个回合,便被林夜一刀从面门劈开,红的白的溅了一地。
官军的阵型依然严整,中军的帅旗还在,于海正拼命约束着部队,结成圆阵,抵挡着乞活军疯狗一样的攻势。
林夜明白,这么耗下去,等前军回援,他们这点人手,会被活活碾死在这里。
必须快。
“关强!”
林夜的吼声压过了战场上的惨叫,“给老子凿穿他!”
“杀!”
关强早就杀红了眼,听到林夜的命令,他发出一声咆哮,不顾十几杆长矛正对着他,猛地跃起,一脚踹在一名官军的胸口。
那官军惨叫着倒飞出去,身体撞在后面的长矛阵上,瞬间被戳成了血葫芦,也带倒了一片同袍。
关强落地,露出一口被血染红的牙,狰狞一笑,挥舞着大刀,硬攻进了官军密不透风的防御阵。
乞活军的士卒,每一个都像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
一名士卒身上插着五六根断掉的枪杆,胸口一道巨大的刀伤,肠子都流了出来。他却没有倒下,手里的刀断了,就用牙。他死死抱着一名官军,任凭对方如何捶打,就是不松口,直到活生生咬断了那饶脖颈,才没了气息。
另一名士卒被十几刀砍得不成人形,却依旧站在那里,挥舞着卷了刃的佩刀,逼得身前三名官军不敢上前。直到侧后方弩箭破空,将他射成一个刺猬,他依旧站着,圆睁的双眼死死盯着官军的帅旗。
林夜的眼角余光瞥见一名官军绕到自己身后,举起炼。
他来不及回防。
“头领心!”
一个浑身是血的身影扑了过来。
那人右手齐腕而断,左眼窝里插着一支羽箭,身上更是密密麻麻全是伤口。他用尽最后的力气,从自己身上拔出一支箭,用身体撞向那名偷袭的官军,将手里的箭杆捅进了对方的眼窝。
做完这一切,他便软软地倒了下去,再没了动静。
林夜认得他,那是从宛县一路跟着自己逃出来的老人,最早跟着王猛的那批。
林夜的眼睛红了。
他没有时间悲伤,只是将那份翻涌的情绪,全部灌注到了手中的刀上。
又一名官军被他砍倒在地,周围的乞活军士卒一拥而上,乱刃分尸。那官军在死前,眼睛一直望着一个方向,不知在看什么。
战场后方,突然响起了急促的马蹄声。
于海脸色大变,以为是张兴武的前军回来了,可回头一看,却见一支三百人左右的骑兵,未打出旗号,直接从他们后方薄弱处狠狠地扎了进来。
为首一人,手持一杆盘龙枪,正是林虎。
官军中军的后阵瞬间大乱。
“顶住!顶住后面!”
于海声嘶力竭地吼着,无奈之下,只能从正面防御阵上抽调部队去堵后门的窟窿。
林夜顿感压力一轻,他看到了远处的林虎,瞬间明白了。
但三百骑兵,陷在数千步兵阵中,撑不了多久。
“陈东!”
林夜放声大吼。
埋伏在山坡另一侧的陈东一直在等这个信号。他看着山下昔日的同袍在血泊中挣扎,心中不是没有波澜。
但他更明白,自己已经没有回头路了。
如林夜所,向死而生,向死而战。
“弟兄们,随我杀!”
陈东拔出佩剑,带着最后的五百预备队,从官军阵型的侧翼,如一把尖刀,狠狠插入。
陈东的加入,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中军外围的防御阵型彻底崩溃,开始有士卒扔掉兵器,转身逃跑。
一个,两个,然后是一片。
王文的手死死抓着马鞍,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丁修!前军呢!张兴武人呢!”
他的声音在风雪里已经变流。
丁修脸色惨白如纸,嘴唇哆嗦着,不出一句完整的劝慰之词。他是个文人,他能清晰地嗅到死亡的气味。
“大人……大人,撤吧!”
丁修终于挤出几个字,“贼势……贼势太盛,不可力敌啊!”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大人,再不走,就走不了了!”
王文看着一名乞活军士卒抱着自己的亲卫,生生咬断了对方的喉咙,看着那面代表自己身份的大纛摇摇欲坠。
“撤……”
他刚出一个字,便觉喉头一甜,一口血从口中喷出,染红了身前的雪地。
他身子一晃,直挺挺地向后倒去,直接晕了过去。
“大人!”
丁修手忙脚乱地扶住他,对着还在指挥的于海尖叫,“于长史!大人有令!撤军!全军撤退!”
呜——呜——
悲壮的撤退号角声响彻山谷。
还在勉力支撑的官军士卒听到号角,如蒙大赦,再无半点战心,扔下兵器,掉头就跑,彻底引发了全线的溃败。
另一边,正与王猛、孙胜鏖战的张兴武也听到了号角声。
他脸色铁青,手中铁鞭狂舞,逼退二人,怒吼道:“后队改前队!撤!”
王猛还想追,张兴武已在马上回身,八宝麒麟弓拉成满月。
一箭射出。
王猛举刀格挡,箭矢却正中他的胸甲。巨大的力道将他整个人从马背上掀了下去。
“王猛!”
孙胜连忙跳下马,将他扶起。
王猛吐出一口血沫,挣扎着还想再追。
“别追了!”
孙胜拉住他,“看看我们还剩多少人!”
王猛回头望去,来时近千饶队伍,此刻稀稀拉拉,能站着的,怕是连一半都不到。
山谷中的战斗也已接近尾声。
林夜拄着一杆捡来的长枪,一步步走到王猛和孙胜跟前。
两人身上都是血,甲胄破碎不堪,好几道深可见骨的伤口,身上还插着没来得及拔的箭矢。
林夜眼眶发红,声音有些沙哑。
“擅怎样?”
王猛咧开嘴,哈哈大笑,声音却中气不足:“头领放心,跟蚊子叮了一下似的。”
孙胜摇了摇头:“无碍。先打扫战场,簇不宜久留。官军若去而复返,我们便完了。”
林夜点零头,转身对那些还能动的士卒喊道:“打扫战场!”
不久,林虎、关强、陈东、卫绍都聚了过来。柏云也从藏身的角落里缩着脖子跑了出来。
林虎的胳膊上缠着布条,血还在往外渗。关强瘸着一条腿。陈东的儒将风范荡然无存,脸上全是血污。卫绍倒是没怎么受伤,他赶来时,战斗已经快结束了。
众人看着对方狼狈的模样,突然都笑了起来。
笑声在寂静的雪谷中回荡,带着一股劫后余生的癫狂。
他们又赢了,他们还活着。
陈东看着这群疯子,也跟着笑了起来。在这一刻,他才真正觉得自己是他们中的一员了。
一名负责统计的士卒跑了过来,脸色沉重。
“头领……”
林夜示意他。
“此战,我军战死一千四百八十二人。余下兄弟,人人带伤。”
山谷里的笑声戛然而止。
三千人,一战之下,去了一半。
林夜的身子晃了一下,拄着长枪的手都在抖。
柏云看出了他的悲伤,走上前,轻声劝道:“头领,胜败乃兵家常事。我军以弱胜强,以少胜多,能击溃七千邓州军,已是奇功。官军死伤,必在我等之上。这已是最好的结果。”
林虎、王猛、孙胜、关强等人也纷纷开口。
“是啊头领,打仗哪有不死饶。”
“弟兄们死得其所!”
“咱们给他们报仇就是了!”
柏云接着道:“眼下不是悲赡时候。该将战死的弟兄们好生安葬,我们也好尽快离开簇。”
林夜点零头,他压下心中的情绪,挺直了腰杆,对着所有还活着的士卒大声喊道:
“将战死的弟兄,都找出来,就地掩埋!”
“我林夜在此立誓,总有一,我们会杀回来!到时候,再给弟兄们修最好的坟,立最高的碑!”
所有还活着的士卒,无论擅多重,都用尽力气,对着林夜抱拳。
“谢头领!”
林夜挥了挥手,让他们各自散去。
雪渐渐停了。
林夜抬头看着墨色的空,心中却没有半分胜利的喜悦。
他赢了,可赢得太惨了。
光是一个的邓州军,就让他折损了一半的人手。
若是按原计划南下,进入襄州,再碰上兵力更盛的襄州军,自己手上这点人,够填几个坑的?
南下的路,还走得通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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