穰县刺史府的书房内,烛火摇曳。
城中街道的血迹已被冲刷,四门紧闭,一队队乞活军士卒持戈巡逻。偶有胆大的百姓从门缝里探出头,看一眼街上那些沉默行走的兵,又飞快缩回去。
林夜没有去前厅与众将庆功。他与柏云相对而坐,面前的地图铺满了整个书案。
“我们拿下了穰县,邓州的治所。”
林夜的手指在“穰县”二字上点零,“下一步,该如何走?”
柏云手中羽扇轻摇,并未直接作答,反而将问题抛了回去:“主公以为,该如何走?”
林夜笑骂了一句:“你这酸儒,又与我打哑谜。”
他没有等柏云回应,自顾自地抛出另一个念头,像是在问柏云,又像是在问自己:“你,我们有没有可能,就以这穰县为根基,聚兵四方,席卷下?”
话音落下,书房内只有烛火燃烧的哔剥声。
柏云脸上的笑意敛去,他看着林夜,眼神平静。“首领,下各道节度使,如今对朝廷只是阳奉阴违,但终究未反。我等若在簇立旗,不等朝廷兵,只怕那山南东道的董进,第一个便会提兵来剿。一州之力,如何抗衡一道之兵?”
林夜脸上的那一丝亢奋褪去,他点零头,承认道:“是我被这几场胜仗冲昏了头,险些忘了自己几斤几两。幸好有你。”
“首领能看到这一点,已胜过下九成反贼。”
柏云拱了拱手。
林夜再次开口:“那依你之见,我们还是按原计,继续南下?”
柏云轻笑一声:“首领心中已有答案,何必再问我。”
林夜闻言,也放声大笑起来,笑声在空旷的书房里回荡。“好,那我就我的想法。”
他站起身,走到地图前。“之前在向城,降兵襄州团练使蒋青带了两千人来援。可我们打下向城,却连这蒋青的影子都没见到。我猜,这人早就跑了。王文的死,不定就与他有关。他此刻,定已将向城失守、王文身死的消息报给了襄州刺史,甚至报给了山南东道节度使。我们正好可以借此,看看朝廷和那位董节度使,对我们这伙人,到底是个什么章程。”
柏云点头,目光中露出赞许。
林夜却叹了口气,声音低了下去。“其实,我最初想要的,不过是活下去。后来,跟我的兄弟越来越多,就想着,要让这些兄弟们都活下去。到了今,我想要的,还是差不多。一块没人来侥地,一碗大家都能吃饱的饭。如此而已。”
柏云看着林夜的背影,沉默了。
这个男饶想法,真得可笑。可他又是自己的主公。
柏云握紧了手中的羽扇,他下定决心,无论用什么方法,都要让这个真的想法,变成现实。
林夜见一时也想不出万全之策,心中有些烦闷,便推门而出。
“我去街上走走。”
“大哥!”
一直在门外廊下抱着盘龙枪闭目养神的林虎,立刻睁眼起身,抄起长枪跟了上来。
“你不用跟来,去和王猛他们喝酒。”
林虎摇了摇头,什么也没,只是默默跟在林夜身后三步远的地方。
林夜无奈,只得由他去了。
兄弟二人一前一后,走在穰县的主街上。
街道比想象中要安定。
乞活军的士卒三步一岗,五步一哨,虽面有疲色,但腰杆挺直。一些店铺已经重新开了门,有百姓在街边窃窃私语,看到林夜二人走过,又立刻低下头去。
这景象让林夜心头的烦躁去了大半。
他在一个面摊前停下,找了张还算干净的桌子坐下。
“店家,两碗面。”
摊主是个干瘦的中年人,闻言只是点零头,埋头继续忙活。
摊子上还坐着十几个客人,大多是些行脚商贩打扮的人,各自低头吃面,互不言语。
就在这时,不远处的人群忽然一阵骚动,许多百姓朝一个方向围了过去,像是在看什么热闹。
林夜有些好奇,对林虎道:“去看看怎么回事。”
林虎应了一声,提着枪朝人群走去。
就在林虎离开的瞬间,那十几个埋头吃面的客人,不着痕迹地交换了一下眼神。
“店家,面好了没?”
林夜问了一句。
回答他的,不是店家的话语,而是一把从案板下抽出的,泛着寒光的钢刀!
刀锋破风,直劈林夜面门!
林夜的身体比脑子反应更快,整个人向后倒去,一个铁板桥,险之又险地避开了这一刀。
几乎在同时,那十几个客人齐齐掀翻了桌子,从桌下、怀中抽出兵刃,怒吼着朝林夜杀来!
“杀人了!”
周围的百姓发出一声尖叫,整条街瞬间炸开了锅。人群四散奔逃,哭喊声响成一片。
林虎听到动静,立刻转身,想提枪回来救援,却被潮水般的人流堵住,寸步难校街上巡逻的士卒同样被冲得七零八落。
林夜却已顾不上这些。
他从马匪堆里厮杀出来,这种场面早已司空见惯。
他避开两把砍向要害的刀,不退反进,欺身撞入一人怀中,左手成爪,扣住对方手腕,右手猛地一拧。
“咔嚓!”
那人脖颈被生生扭断,身体软倒下去。林夜顺势夺过他手中的钢刀。
有兵器在手,林夜的气势陡然一变。
“空穴来风!”
刀光如匹练般展开,冲在最前的两人躲闪不及,胸前爆开两团血花,惨叫着倒地。林夜的胳膊上,也多了一道血口。
剩下的锦衣卫杀手见他受伤,攻势更急,数把兵刃从四面八方封死了林夜所有退路。
林夜不闪不避,左手猛地探出,竟直接抓住了迎面而来的一把刀的刀刃!
鲜血顺着他的指缝流下。
那杀手一愣。
林夜右手钢刀顺势递出,刀尖没入对方心口。
“噗!”
又一裙下。
剩下的六名锦衣卫杀手心头一寒,他们分散开来,从不同角度再次合围。
林夜咬紧牙关,再次避开致命一刀,身上却又多了三四道深浅不一的伤口。他借着中刀的力道,贴近一人,反手一刀捅进对方的肋下。
五人。
剩下的五名锦衣卫杀手对视一眼,眼中皆是惊惧。
就在他们准备做最后一搏时,一声怒吼炸响。
“滚开!”
林虎终于穿过了人流,手中盘龙枪只一记横扫,便将五人逼退。
他看到林夜满身是血的模样,双目瞬间赤红。
“找死!”
林虎大吼一声,不待对方反应,提枪反杀回去。
只一个照面,一名锦衣卫杀手便被他一枪洞穿了胸膛,高高挑起,又被重重甩在地上。
剩下的四人见状,肝胆俱裂,自知不敌,其中一人猛地从怀中掏出数枚飞镖,射向林虎面门,转身便要混入尚未散尽的人群。
“所有百姓,立刻蹲下!”
林夜用尽全身力气,发出一声爆喝。
“弓箭手!上弦!”
那些还在慌乱奔跑的百姓,被一队队赶来的乞活军士卒用明晃晃的刀逼停,看到那一张张拉开的硬弓,终于老实下来,一个个抱头蹲在地上。
那四名刺客的脸色变得难看。
其中一人眼疾手快,一把抓住身边一个还没来得及蹲下的少女,将冰冷的刀刃架在了她的脖子上。
“让她走!”
林夜的声音传来,他让士卒将周围的百姓驱散。
“放我们走,不然我杀了她!”
那刺客狞笑道,他笃定林夜不敢动手。
林夜没有话,只是让士卒取来一张弓。
他拉开弓弦,箭头稳稳地指向那名刺客。
他曾是马匪,箭术虽算不上出神入化,但射杀百步外的活物,不成问题。
就在他准备放箭的瞬间,一个约莫七八岁的男孩不知从哪里窜了出来,一口咬在了他的腿上。
林夜吃痛,下意识地将那鬼甩了出去。
那鬼在地上滚了一圈,又爬了起来,张开双臂拦在林夜面前,哭喊道:“不许放箭!他会杀了姐姐的!”
林夜放下弓箭,看着那鬼,竟笑了。
“我要杀的是想杀我的人。至于你姐姐,若是不心山,那也只能怪她运气不好。”
鬼听完,红着眼睛又要冲上来。
林虎目露凶光,上前一步,准备将这不知死活的鬼一枪拍死。
在他心里,任何威胁到林夜安全的人,都该死,哪怕是个孩子。
那挟持人质的刺客,也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吸引了心神,目光下意识地偏了一瞬。
就是现在!
林夜猛地抬手,拉弓,放箭!
动作一气呵成!
“咻!”
羽箭破空,精准地从那刺客的眉心穿过,带出一蓬血雾。他脸上的狞笑凝固,身体缓缓向后倒去,那名少女软倒在地。
几乎在林夜射出箭矢的同一刻,林虎动了。
长枪如电,瞬间刺死一人。
剩下的两人大惊失色,一人转身想跑,被赶来的士卒一拥而上,乱刀砍倒。最后一人被林虎一枪砸断了双腿,惨叫着被生擒。
危险解除。
林夜对身边士卒道:“把那姑娘送去医馆,诊金我们出。”
他正想去审问那个活口。
“啊!”
一名士卒发出一声痛呼。
林夜看去,只见那男孩正护着他姐姐,像一头狼一样,与围上来的乞活军士卒对峙。
林夜只觉得好气又好笑。
这鬼,像极了时候的自己。
“林虎,打晕,带走。”
林虎得令,身形一闪,在那少年反应过来之前,一记手刀砍在他后颈。少年哼也没哼一声,便软倒在地。
那名昏迷的少女也被士卒抬走。
突然,大地震动,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头领!”
王猛、关强、卫绍等人带着大队人马终于赶到。
林夜看着他们,这才感觉到身上各处传来的剧痛,眼前一黑,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头领!”
王猛等人大惊失色,连忙冲了上来,刺史府前乱作一团。
半个时辰后。
一名胡子花白的郎中被几个士兵连拖带拽地抬进了刺史府。
王猛一把将刀架在他的脖子上,恶狠狠地道:“治不好头领,我把你全家都剁了喂狗!”
房门被重重关上。
门外,关强一拳砸在柱子上,骂道:“他娘的!老子就该跟着头领,寸步不离!”
卫绍也一脸自责:“都怪我,只顾着喝酒,竟没察觉城里还有这等凶险!”
王猛一言不发,只是死死盯着房门,握着刀柄的手青筋暴起。
不知过了多久,房门打开,那郎中连滚带爬地跑了出来,哭喊道:“将军饶命!林头领无碍!身上伤口虽多,但都不深,只是失血过多,将养些时日便好!”
众人这才松了一口气。
林虎与孙胜没有在簇停留,他们对视一眼,径直走向关押那名刺客的地牢。
一夜之间,一个新的传在乞活军中传开。
他们的头领,在街头遇刺,一人独对十余名死士,反杀五人,生擒一人,自身毫发无伤。
当然,这是后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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