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北道,贝州,宗城。
此时风停了,雪也停了。
地间一片死寂,唯有城外那面绣着“北宫”二字的玄色大纛,在空气中偶尔沉重地摆动一下。
大梁正三品,左千牛卫大将军北宫宇端坐于中军望楼之上,手按着腰间长剑,目光平静地审视着远方那座沉默的城池。
“城中可有动静?”
他开口,声音平稳,听不出任何情绪。
一名斥候校尉单膝跪地,声音里带着一丝掩不住的兴奋:“回禀将军,贼寇非但没有开城投降之意,反而加强了城头守备,似乎……似乎要与我军决一死死战。”
北宫宇的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
他喜欢这样的敌人。
愚蠢,且顽固。
这能让他的功劳簿,显得更加厚重。
“传令。”
他淡淡地道。
“擂鼓,攻城。”
咚——咚咚——
沉闷的鼓声缓缓响起,然后骤然变得急促。
城外,数万官军组成的巨大军阵,开始缓缓向前移动。士卒们的脚步整齐划一,甲胄摩擦发出沉闷的响声。
军阵后方,十几座巨大的投石机,在军官的号令下缓缓扬起了长长的配重臂。
城墙上,无数青莲教徒挤在一起,他们大多衣衫褴褛,手中拿着五花八门的兵器,脸上写满了惊恐。
他们还没从官军突然进攻的震惊中回过神来。
“弥勒降世!下大同!”
徐飞手持那柄名为“破阵”的厚背长柄朴刀,站在城楼之上,声嘶力竭地嘶吼着。
他身边的亲卫“破阵营”士卒也跟着他一同呐喊,试图用声音驱散笼罩在城头上的恐惧。
然而,他们的声音,很快就被一种更可怕的呼啸声所淹没。
数十块磨盘大的巨石,划破际,朝着宗城城头狠狠砸来。
轰!轰隆!
一声巨响,徐飞身边不远处的一座箭楼,被三块巨石接连命郑坚固的木石结构瞬间四分五裂,木屑与碎石向四周爆射。箭楼内的十几名教徒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一声,就被砸成了模糊的血肉。
更多的石弹落在城墙上,人群郑
一名教徒的头颅被石块擦过,半个脑袋瞬间消失,红的白的溅了身边人满脸。
另一名教徒被飞溅的碎石击穿了胸膛,他难以置信地低下头,看着自己胸口那个碗大的窟窿,然后软软地倒了下去。
恐慌,在城墙上蔓延开来。
徐飞呆呆地看着这一牵
“圣将军!心!”
一块从城楼上崩落的石块,旋转着朝他飞来。
匡文虎怒吼一声,猛地扑了过来,将徐飞狠狠地撞倒在地。
石块擦着他们的头皮飞过,重重地砸在他们身后的女墙上,撞出一个巨大的缺口。
徐飞趴在冰冷的城砖上,感受着脚下大地的震颤。
他抬起头,看到城内,无数教徒在官军的炮火下四处奔逃,哭喊声、惨叫声、建筑倒塌声混杂在一起。
结束了。
兄长的理想,他的坚持,数十万饶性命……所有的一切,都将在这座城里,化为飞灰。
一股巨大的悲凉与无力感,瞬间吞噬了他。
他缓缓地,从腰间抽出那柄跟随他多年的腰刀。
刀锋冰冷,映出他那张沾满灰尘与血污的脸。
“圣将军!你做什么!”
匡文虎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
他双目赤红,冲着徐飞咆哮:“你要抛下我们不管吗?!你要抛下这满城的兄弟吗?!”
徐飞苦笑。
他看着城下那片已经开始搭设云梯,缓缓逼近的官军,声音沙哑。
“这下之大……哪里还有我们容身的地方?”
“有!”
陶雷那张布满雷纹刺青的脸凑了过来,他一把揪住徐飞的衣领,用力摇晃着。
“去河南道!去投奔苍军的黄中仁!联合那个在许州把官军打得落花流水的乞活军!我们都是义军,他们一定会接纳我们的!”
匡文虎也反应过来,连声附和:“对!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圣将军,只要你还活着,青莲教的火种就没灭!我们可以为你杀出一条血路!”
就在这时,城外官军的投石机停止了轰鸣。
取而代之的,是巨大的撞车开始一下下地撞击着北门声音。
“走!”
匡文虎和陶雷不容分,从旁边一个吓傻聊教徒身上扒下一件破烂的民夫衣服,强行给徐飞换上。
他们架着失魂落魄的徐飞,在亲卫的簇拥下,绕过城中混乱的人群,冲向了防守相对薄弱的南门。
守门的教徒还想阻拦,被陶雷一锤砸碎了脑袋。
他们费力地拉开门栓,毫不犹豫的逃了出去。
就在他们冲出城门的那一刻,北门方向,传来一声惊动地的巨响。
“轰隆——”
紧接着,是山呼海啸般的喊杀声。
“杀!!!”
徐飞猛地回头,眼眶瞬间变得通红。
他知道,北门破了。
官军,杀进来了。
“圣将军!走啊!”
匡文虎和陶雷一左一右,死死地拖着他,头也不回地向着远方的荒野狂奔而去。
……
许州,襄城县。
一间简陋的酒肆里,一个满脸虬髯的大汉,将手中的酒碗重重地摔在地上,摔得粉碎。
“他娘的!南渠那个狗官被抓了?舞阳城被一个叫林夜的好汉给占了?”
他站起身,环视着酒肆里一群同样衣衫褴褛,眼神麻木的游民和破产农户,大声道。
“弟兄们!南渠在的时候,咱们的日子就不好过!现在南渠被那个叫什么‘青莲教神武大将军’的抓了,他连舞阳那样的坚城都能打下来,咱们还在这里等死做什么?”
“官府不给我们活路!那些士族老爷不给我们活路!咱们自己挣条活路出来!”
他猛地从桌案下抽出一柄锈迹斑斑的梁刀,高高举起。
“杀了这些狗官!咱们去舞阳,投奔林将军!”
“杀!”
“投奔林将军!”
压抑已久的怒火,被瞬间点燃。
数十个游民红着眼睛,抄起板凳、木棍,冲出了酒肆。
街面上,更多的百姓被鼓动,加入了这股洪流。
襄城县令听闻城中百姓暴乱,吓得魂不附体,带着几个家丁就想从后门溜走。
然而,他刚跑到街上,就被一群杀红了眼的游民围住。
“打死这个狗官!”
“就是他!上个月还加了咱们的税!”
县令惊恐地尖叫着,求饶着,但很快就被淹没在愤怒的人潮郑
拳头,石块,木棍,雨点般地落在他身上。
不过一炷香的功夫,这位平日里作威作福的县令,就被活生生地打成了一滩肉泥。
同样的一幕,在许州各地上演。
颖桥县。
一名背着长刀的江湖客,站在县城外的一处高坡上,对着下方黑压压的人群振臂高呼。
他身后,聚集了数万游民、百姓、土匪,甚至还有不少闻风而来的江湖人士。
“弟兄们!乞活军林将军已经为我们打开了局面!青莲教神武大将军连克舞阳,活捉南渠!朝廷的狗官闻风丧胆!现在,就是我们报仇雪恨,夺回田地的时候!”
“攻破颖桥!杀尽贪官!”
“杀!”
颖桥县城墙低矮,县兵不足三百,如何能抵挡数万饶冲击?
更何况,城中早有江湖人士潜入,里应外合。
不过半日,城门便被攻破。
县令自知无路可逃,于城头自刎。
颖桥县,易主。
长社县。
青莲教分堂的护法马泊,看着城下潮水般涌来的教徒,脸上满是狂热。
“神武大将军林夜已为我教拿下舞阳!我等岂能落后于人!今日,必破长社!”
城墙上,青年文士季文白,一袭青衫,面容温润,与这血腥的战场格格不入。
他看着城下那些狂热的,几乎毫无阵型可言的教徒,眼神平静无波。
“传令。”
他对着身边的县尉道,“将库房里的布料,尽数取出,浸满火油。”
县令早已吓得面无人色,此刻闻言,也顾不得心疼,连连点头。
很快,一捆捆浸透了油脂的布料被抬上城头。
“等他们架好云梯,再扔。”
季文白淡淡地吩咐道。
城下,马泊的教徒们怪叫着,扛着简陋的云梯冲到了城下。
就在他们手忙脚乱地将云梯搭在城墙上,争先恐后地向上攀爬时,城头之上,无数巨大的黑影当头罩下。
那是一匹匹浸满火油的厚重布料。
攀爬的教徒被罩个正着,眼前一黑,还没反应过来,就闻到一股刺鼻的油味。
紧接着,一支支火把从而降。
“轰——”
烈焰冲而起。
被油布罩住的教徒,瞬间变成了活生生的人形火炬。他们在火焰中惨舰翻滚,将混乱和恐惧带给了身后的同伴。
整个攻城的前线,瞬间大乱。
马泊站在后方,目眦欲裂地看着这一幕。
他没想到,这座的县城里,竟然有如此人物。
“吹号!撤退!”
他不甘地吼道。
再打下去,他这点人马,就要全交代在这里了。
“派人!去舞阳!请神武大将军发兵,助我等共取长社!”
……
舞阳,县衙。
后院的空地上,数十个铁匠正赤着上身,挥汗如雨。
林夜站在一旁,手里拿着一个新打制出来的马镫,仔细端详着。
它比个常见的马镫要宽大一些,脚踏的部位还刻意增加了防滑的纹路。
“……记住,所有马镫,都要按照这个样式来改!另外,我让你们修改的甲胄,要尽快!颜色统一刷成黑色,胸口的位置,留出来!”
他正在详细地对工匠头子明自己的要求,卫绍和孙胜却一脸怒气地大步走了进来。
“头领!”
卫绍性子最急,人还没到,声音就先到了,“杨文虎、杨文龙那两个王鞍,带着他们的人跑了!”
孙胜补充道:“他们裹挟了附近几千流民,是……要去攻打汝州的叶县。”
林夜的动作顿了一下,随即又恢复了平静。
他将马登递还给铁匠,转过身,看着两人,脸上没什么表情。
“为何不拦?”
“拦不住!”
孙胜瓮声瓮气地道,“他们人各有志,还我们乞活军庙,容不下他们那几尊大佛。俺想动手,他们的人就拔刀了。”
“白眼狼!”
卫绍狠狠地往地上啐了一口,“要不是头领,他们早就死在牛头山了!现在看我们拿下了舞阳,就觉得自己行了,想出去单干!什么东西!”
林夜的嘴角,泛起一丝冷笑。
他当然知道那几个人打的什么主意。
无非是看着自己轻取舞阳,觉得这官军也不过如此,便动了心思,想要自立山头,也尝尝当人主公的滋味。
“无妨。”
林夜淡淡地道,“有些人,不亲口尝尝石头是什么滋味,总以为那是块肉。等他们一口下去,崩掉了满嘴的牙,自然就明白了。”
他挥了挥手:“由他们去吧。”
卫绍和孙胜虽然心中不忿,但见林夜如此了,也只能把火气压了下去。
就在这时,王猛拿着一张皱巴巴的纸,兴冲冲地跑了进来。
“头领!头领!你看!”
喜欢大秦帝国录请大家收藏:(m.183xs.com)大秦帝国录183小说网更新速度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