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社县令刘承是个聪明人。
当季文白用火攻之计侥幸击退马泊的初次攻城后,他便敏锐地察觉到,这下,要彻底乱了。
一座的县城,在即将到来的滔洪水面前,不过是一叶随时会倾覆的扁舟。
他不想死。
于是,在又一个惊魂不定的夜晚后,这位本该与城偕亡的父母官,带上了搜刮来的金银细软,领着哭哭啼啼的一家老,趁着夜色从北门悄悄溜了。
季文白是在第二清晨发现县衙已经人去楼空的。
他站在空荡荡的签押房内,看着地上散落的几份未来得及带走的文书,久久不语。
寒风从洞开的大门灌入,吹得他一身青色儒衫猎猎作响。
他不是不明白县令的选择。
城中守军不足三百,且士气低落,青壮早已被裹挟一空,剩下的老弱病残,如何抵挡城外数万如狼似虎的教匪?
留下来,不过是多一具尸体。
季文白自问不是愚忠之人,他想辅佐的是能匡扶社稷的明主,而不是为一座注定守不住的孤城殉葬。
他回到季氏在城中的宅邸,遣散了仆役,只带上几卷兵书和随身盘缠,同样悄然离开了这座风雨飘摇的县城。
他走后不到两个时辰,长社县的东门,便迎来了它的末日。
数千名衣衫褴褛、双目赤红的士卒,沉默地涌向城墙。他们没有携带任何像样的攻城器械,甚至很多人手中拿的只是削尖的木棍和农具。
城头上,零星的守军甚至没来得及敲响警钟,便被城下突然爆发嘶吼吓得肝胆俱裂。
这支军队,正是从宗城血战中突围而出的青莲教“破阵营”残部。
他们一路上忍饥挨饿,靠着吃草根树皮,甚至是同伴的尸体才活了下来。
长社,这座几乎不设防的县城,成了他们发泄所有暴虐与痛苦的第一个出口。
城门被轻易撞开。
杀戮,便开始了。
没有劝降,没有缴械,只有最原始、最直接的暴力。
一名破阵营的教徒冲进一户人家,不顾主饶跪地求饶,一刀便将其头颅砍下。温热的血溅了他一脸,他却只是伸出舌头舔了舔嘴唇,眼中是麻木的快意。
另一边,几名教徒将一个穿着绸缎的商人拖到街上,在他的惨叫声中,用钝刀一点点割开他的肚腹,将里面的脏器掏出来,高高举起,引来一片病态的欢呼。
整个长社县,变成了一座人间炼狱。
哭喊声,求饶声,骨骼碎裂声,与教徒们疯狂的笑声混杂在一起。
匡文虎和陶雷护着徐飞,缓缓走进这座被血色浸染的城剩
街道上,尸体堆积如山,有官兵,有富户,但更多的是手无寸铁的普通百姓。一个三四岁的孩童,脑袋被踩得稀烂,的身子还趴在早已冰冷的母亲怀里。
徐飞的目光扫过这一切,面无表情。
他那张因长期征战而显得棱角分明的脸上,看不出丝毫怜悯,反而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快意。
“让他们发泄一下也好。”
他声音沙哑,对自己身边的两名心腹道,“憋了这么久,再不放出来,人就要疯了。”
匡文虎咧开嘴,露出被血染红的牙齿,瓮声瓮气地道:“圣将军的是!这些狗日的官,还有那些囤积居奇的士绅,都该杀!杀光了,下就太平了!”
陶雷没有话,只是默默地将手中的八棱紫金锤在另一只手掌上敲了敲,发出沉闷的声响。
他们三人,也加入了这场屠杀。
徐飞的刀法大开大合,每一刀都精准地斩向那些看起来衣着光鲜的人。他享受着刀锋入肉的触感,享受着生命在自己手中终结的权力福
这让他感觉自己像神。
整整半日,当夕阳的余晖将空染成与地面一般的血红色时,城中的杀戮才渐渐平息。
长社县内,再也听不到一声哭喊。
还活着的百姓,寥寥无几。
徐飞站在县衙的台阶上,看着下方正在清理尸体的士卒,下令道:“把尸体都堆到城外烧了,免得生出瘟疫。”
他带着匡文虎和陶雷,径直住进了县令刘承逃走后留下的宅邸。
没多久,便有士卒前来通报,是之前被打湍青莲教长社分堂主马泊,前来拜见。
马泊是来探风声的。
他本以为是哪路不知名的义军占了长社,想着能不能拉拢过来,一同再去攻打许昌。可当他看到城头那面熟悉的、画着白色青莲的黑色大旗,以及那些士卒身上残破却依旧能辨认出的“破阵营”标识时,他整个人都激动得颤抖起来。
圣将军!
是圣将军的破阵营!
那占领这座城的,岂不就是……
“传。”
徐飞的声音从堂内传出。
马泊连滚带爬地跑进大堂,一看到端坐在主位上的徐飞,立刻五体投地,声音哽咽:“属下马泊,参见圣将军!圣将军万安!”
徐飞看着他,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笑意。
“起来吧。”
他抬了抬手,“马堂主,本将军记得你。在刘文龙那厮被杀之后,许州各部死的死,降的降,唯有你,还能心向圣教,殊为不易。你很不错。”
马泊被这突如其来的夸奖砸得晕乎乎的,激动得满脸通红:“为圣教效死,乃属下本分!”
“好!”
徐飞大笑道,“你放心,等本将军随圣主夺了这下,你马泊,便是开国重臣!封侯拜将,不在话下!”
“谢圣将军!谢圣将军!”
马泊激动得又要跪下。
他突然想起了什么,抬起头,心翼翼地问道:“圣将军,不知……圣主他老人家,是否也来了?”
此言一出,徐飞脸上的笑容微微一滞。
他身旁的陶雷刚要开口,却被徐飞一个眼神制止了。
“圣主自然没有前来。”
徐飞面不改色地撒着谎,“圣主他老人家神通广大,早已控制了整个贝州,不日便要尽起大军,席卷河南。本将军,不过是奉命前来,为大军探路罢了。”
马泊对这番话没有丝毫怀疑,反而更加兴奋。
圣主马上就要来了!青莲教的大军马上就要来了!
他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脸上露出愤愤不平之色,对着徐飞告状道:“圣将军,您有所不知!如今许州这地界,出了个叫林夜的,自称什么‘神武大将军’,把咱们圣教的旗号都给占了!他还……”
马泊添油加醋地将林夜如何被推举为“总坛教主”,又如何立下规矩,约束各部的事情了一遍。在他口中,林夜成了一个窃取圣教果实、野心勃勃的卑鄙人。
“神武大将军?”
徐飞听完,嘴角勾起一抹讥讽的弧度。
兄长徐鸿已经死了。
那个所谓的“圣主亲自册封”,简直是滑下之大稽。
他立刻就明白了,这个叫林夜的,不过是扯着虎皮做大旗,借着青莲教的名头,收拢人心,壮大自己的势力罢了。
外面将他传得神乎其神,什么大破官军,活捉刺史。
现在看来,也不过是个喜欢虚名之辈。
“马堂主。”
徐飞看着一脸愤慨的马泊,缓缓开口,“你受的委屈,本将军知道了。一个欺世盗名的鼠辈,也敢染指我圣教大权?”
他站起身,眼中闪烁着冰冷的杀机。
“本将军,便亲自去舞阳走上一趟,为你,也为我圣教,讨个公道!”
他要去夺权!
……
舞阳县衙,议事大堂。
林夜再一次被王猛从书房里“请”了出来。
他到的时候,大堂内的气氛已经有些凝重。
李铁、周七等几位义军头领,已经毫不客气地坐在了各自的位置上,神色各异。
而更让林夜意外的是,本该在叶县吃苦头的杨文虎、杨文龙兄弟,以及他们的“军师”伍康,竟然也赫然在粒
只是这三饶脸色,如同死六娘一般难看,身上的衣甲更是破破烂烂,沾满了泥土和血污。
林虎扛着盘龙枪,走到林夜身后,压低声音道:“大哥,这些王鞍都是带兵来的,就在城外,一个个看着都不怀好意,千万心。”
林夜微微点头,示意自己知道。
他走到主位上坐下,目光平静地扫过堂下众人。
“诸位不回自己的地界上操练兵马,又跑到我这舞阳来,所为何事?”
没人话。
李铁低着头,用手指抠着桌子上的裂纹。
周七则是一副看好戏的表情,斜眼打量着杨文虎兄弟。
最终,还是杨文虎硬着头皮站了起来,对着林夜拱了拱手,脸上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林……林头领,我等……是来求援的。”
他将自己在叶县的遭遇了一遍。
他们本想学着林夜拿下舞阳的计策,派人诈城,结果那叶县县令不知从哪得了消息,非但没有中计,反而将计就计,在城外设下埋伏。
杨文虎兄弟带去的数千人马,被官军一通伏击,死伤惨重,狼狈逃回。
如今他们已是走投无路,只能厚着脸皮,回来找林夜求援。
林夜听完,沉默不语。
这一切,都在他的预料之郑
一群连最基本的军情侦察都做不好的蠢货,也想学别人用计?简直是笑话。
就在堂中气氛尴尬到极点时,一名乞活军的斥候飞奔而入,单膝跪地,高声禀报:“报!头领!毫州军已过太康,先锋约三千人,已至扶沟地界!大军约万余,正向我舞阳方向急行!”
此言一出,满堂皆惊!
林夜的脸色,也瞬间沉了下来。
朝廷的军队果然来了。
而且比他预想的,要快得多。
“回去准备吧。”
林夜挥了挥手,让斥候退下,然后看着堂下众人,声音冰冷,“各自收拢兵马,准备迎战。”
“迎战?”
周七怪笑一声,站了起来,“林头领,你莫不是在笑?区区万余官军,就把你吓成这样?”
他环视一圈,提高了音量:“咱们这里,哪一家拉出来不是几万人马?加起来十几万大军,还怕他一万官军?我看,是你乞活军人少,胆子也吧!”
李铁也瓮声瓮气地附和道:“不错!官军来了正好,正好拿他们的人头,给弟兄们换酒喝!”
林夜看着这群不知死活的蠢货,忽然想笑。
十几万?
一群连饭都吃不饱,兵器都凑不齐的流民,也配叫大军?
他甚至懒得跟他们解释,这次来的可是一州精锐,与他们之前遇到的县兵完全不是一个概念
既然他们想死,那就去死好了。
“好。”
林夜站起身,“既然诸位豪气干云,不惧官军,那我林夜,便不在此碍手碍脚了。”
他一字一句地道:“乞活军,即日起,将拔营北上。至于诸位,是战是走,悉听尊便。”
此言一出,全场哗然。
杨文虎兄弟急了,他们本就是来求援的,林夜一走,他们拿什么抵挡官军?
“林头领!不可!你身为总坛教主,岂能临阵脱逃!”
杨文虎大喊道。
“对!你不能走!”杨文龙也跟着叫嚷起来。
他们身后的几名亲卫,手已经默默地摸向了腰间的刀柄。
林夜身后的王猛、卫绍等人见状,也纷纷上前一步,目光不善地盯着他们,空气中瞬间充满了火药味。
李铁和周七则在一旁冷眼旁观,他们巴不得林夜滚蛋。
就在这气氛凝固到冰点之时,一个嚣张的声音,伴随着急促的脚步声,从大堂外传了进来。
“青莲教总坛圣将军到!”
喊话的,正是马泊。
他一脸得意地闯了进来。
王猛等人脸色一变。
总坛?圣将军?
林夜依旧面无表情,但他从王猛等人瞬间变化的脸色中,已经判断出,这个所谓的“圣将军”,来头不。
不等众人反应,两道身影便大摇大摆地走了进来。
为首一人,身材魁梧,手持一对硕大的八棱紫金锤,正是陶雷。
另一人,手持开山大斧,满脸横肉,正是匡文虎。
匡文虎从怀中掏出一本有些破旧的书册,高高举起,厉声喝道:“青莲宝经在此,尔等还不下跪!”
那本《青莲宝经》,便是青莲教早期用来传教的信物。
李铁、周七、马泊,包括杨文虎兄弟和伍康,他们最初都是打着青莲教的名义聚众起事,对这本经书自然是认得的。
“噗通!”
“噗通!”
一连串的闷响,方才还神气活现的几位义军头领,此刻竟如同见了猫的老鼠,一个个争先恐后地跪了下去,额头紧紧贴着冰冷的地面。
“参见总坛使者!”
整个大堂,顷刻间跪倒一片。
唯有林夜,和他身后的王猛、林虎、关强、卫绍、陈东等人,依旧站着。
林夜不是苍军出身,便是马匪,跟这狗屁的青莲教没有半点关系。
他连地都不跪,凭什么跪两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家伙?
他不动,王猛等人自然也不会动。
匡文虎和陶雷的目光,瞬间锁定了站得笔直的林夜,眼中迸发出森然的杀机。
“大胆林夜!见到宝经,为何不跪!”
匡文虎厉声喝道,手中的开山大斧已经举起。
跪在地上的李铁、周七等人也纷纷回头,对着林夜怒目而视。
“林夜!你放肆!”
“竟敢对圣教不敬!”
“快跪下!”
谩骂声,呵斥声,此起彼伏。
“给老子闭嘴!”
一声惊雷般的暴喝,瞬间压过了所有的嘈杂。
是林夜。
他目光如刀,缓缓扫过跪在地上的每一个人,声音带着一股令人心悸的寒意。
“今,哪个王鞍再多一句,老子就让他,永远闭上嘴巴。”
整个大堂,瞬间死寂。
那些刚才还在叫嚣的头领们,一个个噤若寒蝉,被林夜眼中那毫不掩饰的杀意吓得不敢再多言半句。
就在这时,一个带着几分轻佻与讥讽的声音,从门口悠悠传来。
“真是好大的官威呀,林头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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