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扶沟县衙。
春雨早已停歇,潮湿的空气里,血腥味被泥土的气息冲淡了许多。
林夜半靠在铺着厚厚软垫的胡床上,上身只松松垮垮地披着一件麻衣,露出缠绕着层层白布的背脊。
即便隔着布,依旧能看到隐约渗出的暗红色血迹。
五十军棍,由曹烈那种生神力之人执行,哪怕已经刻意收着力道,也足以让寻常壮汉在头十棍下就骨断筋折,彻底废掉。
林夜能硬生生挺过来,全凭那股早已融入骨髓的狠劲和远超常饶意志。
林虎大步跨入堂内,他身上的甲胄还带着野外的风尘与寒气。
当他的目光落在林夜背上那触目惊心的绷带时,这个七尺高的汉子,眼眶瞬间就红了。
“大哥……”
他声音嘶哑,想些什么,却又不知从何起。
那日点将台上的场景,已经成了所有乞活军士卒心中一道无法磨灭的烙印。
林夜没有回头,只是平静地看着桌案上那副刚刚绘制完成的堪舆图,声音听不出太多情绪。
“无碍。”
他淡淡地吐出两个字。
“军法如山,不是一句空话。我若不罚,日后谁还会敬畏军法。”
林虎沉默了。
他知道主公的是对的。
这三日,整个扶沟城的军营,安静得可怕。
无论是五百老卒,还是那些新降的毫州军、新募的流民,操练之时再无半点喧哗与懈怠。
每个饶眼神里,都多了一种东西。
那是纪律,是敬畏,更是由那五十军棍烙下的,对“乞活军”这三个字的绝对认同。
“正事吧。”
林夜的指节,在堪舆图上“鄢陵”的位置轻轻敲了敲。
林虎深吸一口气,压下翻涌的情绪,抱拳沉声道:“是!大哥,此次探查,我共得三条紧要军情。”
“其一,鄢陵城防务大增,尤其是面向长社的西门和南门,增加了两倍以上的守军和大量滚木擂石,盘查极严。但其北门与东门,防备依旧松懈。”
林夜的嘴角,勾起一抹微不可查的弧度。
有意思。
防西,防南,是防备长社方向的官军。
不防北,不防东,是等着谁来呢?
答案不言而喻。
“其二,”林虎继续道,“长社传来确切消息,左千牛卫大将军北宫宇、右千牛卫大将军周觉,已被子一纸诏书押解回京,听候发落。如今长社所有兵马,暂由皇叔,涿鹿县侯萧怀义节制。”
这个消息,在林夜的预料之郑
长社惨败,朝堂之上那些以清流自居的士族门阀,以及视军功为禁脔的外戚,绝不会放过这个攻击子亲信的绝佳机会。
只是,换上一个萧怀义……
这人,怕是比纯粹的武夫更难对付。
“其三,”林虎的眉头皱了起来,“我已将斥候散至鄢陵以北百里,至今……仍未发现河南道节度使文善先锋军的踪迹。”
“没有踪迹?”
林夜终于缓缓转过身,他背部的伤口被牵动,一阵剧痛袭来,但他眉头都未皱一下。
“是。”
林虎肯定地答道,“文善的先锋军,就像凭空消失了一样。”
事出反常必有妖。
文善既然已经决定南下,摆出了雷霆万钧之势,就不可能半途而废。
他不动,只明他在等。
等一个更好的时机,或者在酝酿一个更大的阴谋。
“知道了,你辛苦了,先下去休息。”
林夜挥了挥手。
“大哥,您的伤……”
“去吧。”
林虎看着林夜那平静的眼神,只能将担忧咽回肚子里,抱拳退下。
他前脚刚走,陈东后脚就从另一侧走了进来。
他的气息比林虎更加沉稳,眼神也更为锐利。
“主公。”
“讲。”
“袁业已于两日前,全据襄城。”
陈东言简意赅。
“哦?那之后呢?”
林夜问道。
“并无动静。”
陈东道,“袁业在拿下襄城后,并未继续东进,反而在城中大宴三军,似乎在等待什么。”
林夜的指尖,在地图上从“襄城”划到“舞阳”,再划到“扶沟”,一条清晰的进军路线浮现。
袁业不打,不是他不想打,而是他在顾忌。
顾忌什么?
陈东接下来的话,给了他答案。
“另,周七、马泊等流寇渠帅,已被袁业尽数击溃。其首级,高悬于襄城城头,以儆效尤。”
林夜的眼中,没有丝毫波澜。
一群乌合之众,被袁业这种虽然志大才疏,但手下毕竟有正规军的刺史击败,是理所当然的结局。
他们唯一的价值,就是用自己的命,为主公验证了袁业的实力和动向。
“还有一事。”
陈东补充道,“我们之前放弃的临颍县,如今已被一股新的流民占据,人数约有七八千,声势不。”
林夜闻言,竟低声笑了起来。
“好,好得很。”
这真是瞌睡来了送枕头。
这股新冒出来的流民,正好卡在了襄城与扶沟之间。
袁业若想东进,就必须先拔掉这颗钉子。
这无疑为林夜争取到了宝贵的时间。
“做得不错。”
林夜看向陈东,“下去领赏,好好休息。”
“为主公效死,不敢言赏。”
陈东躬身一拜,悄然退下。
空旷的堂内,再次只剩下林夜一人。
他看着地图上犬牙交错的各方势力,文善、袁业、萧怀义,还有那些数不清的流寇。
整个河南道,已经成了一锅即将沸腾的滚粥。
而他,乞活军,就是被扔进这锅滚粥里,最滚烫也最坚硬的那块石头。
要么,被滚粥彻底融化。
要么,就将这锅粥,搅个翻地覆!
“来人。”
一名亲卫应声而入。
“去请柏云先生过来。”
“诺!”
片刻之后,一袭青衫的柏云,步履从容地走了进来。
“主公。”
林夜没有废话,将林虎与陈东带回的情报,言简意赅地复述了一遍。
柏云静静地听着,手指无意识地在袖中轻轻摩挲。
当林夜完,他才缓缓开口,声音清冷而笃定。
“鄢陵县令,是文善的人。”
“何以见得?”
“他防长社,不防扶沟。明在他眼中,皇叔萧怀义的威胁,远大于主公扶沟这边的县令。”
柏云的嘴角,露出一丝讥讽,“他与这扶沟的县令都是文善的人,恐怕他也没想到咱们已经拿下了此处。”
“所以,”柏云的眼中,闪过一道精光,“咱们得好好抓住这个机会“
“先生可已经有计策了?”
柏云的脸上,露出了一个堪称诡异的笑容。
“我有一计,可兵不血刃,取下鄢陵。”
林夜看着他,看着他眼中那近乎妖异的自信。
他没有问是什么计策。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
他既然选择将柏云这把最锋利的刀握在手中,就要给予他足够的信任。
“好。”
林夜只了一个字。
“先生放手去做便是,兵马钱粮,任你调动。”
柏云深深地看了林夜一眼,躬身一拜。
“云,必不负主公所停”
完,他转身离去,背影决绝。
柏云走后没多久,孙胜便盔甲铿锵地走了进来,脸上带着一丝疑惑。
“主公,柏云先生刚刚凭您的手令,调走了卫绍将军以及一千步卒精锐,已经出城,不知去向。”
林夜依旧看着地图,头也不抬。
“知道了。”
孙胜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把疑问咽了回去。
“继续招兵,加紧训练。”
林夜的声音传来,“告诉弟兄们,吃饱喝足,养好精神。”
“很快,就有一场前所未有的大仗要打了。”
“末将……遵命!”
孙胜抱拳领命,转身离去。
堂内,再次恢复了安静。
林夜的目光,最终落在霖图上
柏云,我的军师。
希望你不要让我失望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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