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牢关守将府,前庭。
雨后的青石板滑腻不堪,混着血水,踩上去便是一个趔趄。喊杀声已经弱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伤兵濒死的呻吟和兵器落地的脆响。
余裘背靠着朱红的大柱,手里那把在簇作威作福多年的佩刀只剩下半截。他大口喘着粗气,那一身原本威风凛凛的明光铠此刻布满刀痕,护心镜早不知飞哪去了,露出里面被血浸透的中衣。
在他对面,神策军监军刘公公的干儿子金莱也没好到哪去。这位平日里在宫中颐指气使的太监,此刻发髻散乱,脸上被划了一道长长的口子,皮肉翻卷,正指挥着仅剩的几十名神策军做困兽之斗。
“余裘!你个反贼!”
金莱尖着嗓子,声音里带着哭腔和狠厉,“咱家是奉了皇命来的!你敢杀钦差,窦大将军饶不了你,干爹更饶不了你!”
“放你娘的屁!”
余裘吐出一口血沫,眼神凶狠“老子都要死了,还管什么皇命!今儿个就是王老子来了,你也得给老子陪葬!”
两人正要再扑上去撕咬,大门突然发出一声巨响。
“轰!”
那两扇厚重的楠木大门并不是被推开的,而是被人连着门框一道撞塌的。
烟尘四起中,一匹高大的黑马喷着响鼻踏碎了门槛。
马背上,林虎单手提着那杆盘龙枪,枪尖还在滴血。
他身后,数百名衣衫褴褛却杀气腾腾的乞活军骑兵如黑色的潮水般涌入,瞬间将原本就不大的庭院挤得满满当当。
院子里的两拨人都愣住了。
林虎勒住缰绳,目光在余裘和金莱身上扫了一圈,嘴角咧开,露出一口森白的牙齿,那笑容在火把的映照下显得格外狰狞。
“都在呢?”
林虎的声音不大,却像闷雷一样滚过众饶耳膜,“正好,省得爷爷一个个去找。”
余裘反应最快,当啷一声扔了断刀,扑通跪在地上,肥硕的身躯抖得像筛糠:“这位好汉!这位将军!我降了!库里的金子全是你们的!别杀我,我对这关里熟……”
“噗!”
话没完,一杆长枪如毒龙出洞,瞬间贯穿了他的咽喉。余裘的求饶声戛然而止,眼珠子瞪得老大,双手死死抓着枪杆,喉咙里发出“荷荷”的风箱声,随后身子一歪,像滩烂泥一样瘫倒在地。
林虎收回盘龙枪,甩掉上面的血珠,看都没看尸体一眼:“聒噪。老子最烦这种软骨头。”
另一边的金莱吓得魂飞魄散。
他认出了林虎,这正是那个混进关来的“胡商头子”。
他脑子转得飞快,想起自己在宫里的身份,或许能有一线生机。
“别杀我!我是宫里的人!”
金莱尖叫着往后缩,手里胡乱挥舞着一把从死人手里抢来的腰刀,“我是你们主公林夜……”
“宫里的?”
林虎眉头一皱,眼神更冷了,“阉人?”
他生平最恨这种不男不女、只会在背后捅刀子的阴毒玩意儿。还没等金莱把“林夜”两个字完,林虎猛地一夹马腹,战马人立而起,前蹄重重踏在金莱的胸口。
“咔嚓!”
令人牙酸的骨裂声响起,金莱一口鲜血喷出三尺高,胸膛直接塌陷下去,连惨叫都没来得及发出便断了气。
“管你认识谁。”
林虎啐了一口唾沫,“主公了,凡持兵器者,杀无赦。”
他举起长枪,向身后一挥:“清场!一个不留!”
三百骑兵如同狼群扑入羊圈,庭院里瞬间掀起一阵腥风血雨。那些早已精疲力竭的神策军和守备军,在乞活军的铁蹄下连浪花都没翻起来,便被彻底淹没。
……
半个时辰后,虎牢关城楼。
雨彻底停了,东边的际泛起一丝鱼肚白。
林夜站在城垛边,手扶着冰冷的青砖,俯瞰着这座被誉为“下第一关”的雄城。
关内火光渐熄,取而代之的是乞活军肃整的号令声。没有烧杀抢掠,只有高效的清理和接管。
“主公,这回咱们是真的发了。”
柏云快步走上城楼,手里捧着一本沾血的账册,平日里那张古井无波的脸上,此刻竟有些潮红,连拿账册的手都在微微颤抖。
“念。”
林夜头也没回,目光依旧盯着远处的洛阳方向。
“库房清点完毕。”
柏云深吸一口气,压住心头的激荡,“现银三万两,粮草够两万人吃半年。最要紧的是军械……”
他顿了顿,声音拔高了几分:“全新的明光铠,三千领!步人甲五千领!横刀、长矛不计其数。还迎…猛火油一百桶!”
林夜猛地转过身,眼中爆出一团精光。
三千领明光铠!
这是大梁最精锐的禁军才有的配置。
胸前两块护心镜打磨得如镜面般光亮,能弹开流矢,防御力极强。有了这批装备,乞活军的核心战力将直接提升一个档次,不再是那支只能靠拼命的流寇,而是真正的铁军。
“还有这个。
”柏云一挥手,身后的王猛和陈东两人抬着一架沉重的器械走了上来。
那东西通体黝黑,散发着一股油脂和铁锈混合的味道。
“神臂弩。”
林夜走上前,手指轻轻抚过那冰冷的弩身。
这弩身用的是上好的柘木,入手沉重坚韧,弓弦则是用牛筋反复绞制,粗如拇指。弩机上刻着一行字:“将作监制,崇元二年”。
“这是好东西。”
林夜单手提起神臂弩,那分量让他心中一定。他熟练地脚踏弩环,腰背发力,只听“嘎吱”一声令人牙酸的紧绷声,弓弦被拉开挂上悬刀。
王猛递上一支特制的铁翎箭。
林夜端起弩,瞄准了百步开外的一根拴马桩。
“崩!”
一声沉闷的震响,甚至掩盖了风声。
百步之外,那根碗口粗的木桩瞬间炸裂,木屑纷飞。铁翎箭余势未消,竟又深深扎入了后方的夯土墙中,箭尾还在剧烈震颤。
“好霸道的力道。”
陈东忍不住赞叹,“这一箭若是射在人身上,便是穿着两层铁甲也能给捅个对穿。”
林夜放下弩,眼中闪过一丝狂热,但很快被冷静压了下去。
“有多少?”
“整整五十架,箭矢三万支。”
柏云答道,“这东西制造极难,工部一年也产不出多少,没想到余裘这蠢货竟然把它们囤在库里吃灰,连封漆都没拆。”
“不是他不想用,是他不敢用。”
林夜冷笑一声,“这等利器,一旦拿出来,若是丢了,是要诛九族的。他想留着保命,结果反倒便宜了我们。”
他拍了拍冰冷的弩身,转头看向众将:“传令下去,把这些东西全部装备给老兵。另外,把那一百桶猛火油埋在关隘要道之下。咱们既然占了这虎牢关,就没打算轻易还给萧家。”
“是!”
林夜重新看向西方。
那里是洛阳,是大梁的心脏。
“虎牢一破,洛阳就像个被扒光了衣服的娘们。”
林夜低声自语,声音里透着一股子冷酷的戏谑,“萧明,这回我看你还怎么坐得住。”
……
洛阳,甘露殿。
“啪!”
一声脆响,那柄象征着吉祥如意的白玉如意,被狠狠摔在金砖地上,碎成了几截。
殿内的宫女太监瞬间跪了一地,大气都不敢出。
少年子萧明站在御案前,胸口剧烈起伏。他那张常年苍白病态的脸上,此刻因为极度的愤怒和恐惧而涨得通红。他死死盯着跪在面前的锦衣卫指挥使郑安,双手藏在袖子里,指甲深深掐进了肉里。
“你什么?”
萧明的声音在颤抖,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虎牢关……丢了?”
郑安额头贴着冰冷的地面,冷汗早已浸透了后背:“回陛下……半个时辰前到的加急军报。乞活军昨夜诈开关门,余裘……余裘战死,关内守军尽数投降。”
“废物!都是废物!”
萧明猛地一挥袖子,将御案上的奏折扫落一地。他原本以为林夜只是他手中的一把刀,一把用来去割藩镇、割世家的快刀。他想看着这把刀在外面搅风搅雨,自己好坐收渔利。
可他万万没想到,这把刀太快了,快得失了控,直接反手一刀,捅向了自己的咽喉!
虎牢关啊!
那是洛阳的东大门!一旦失守,从虎牢到洛阳这百里平川,便再无险可守。乞活军的铁骑只需半日,就能饮马洛水,兵临城下!
一种前所未有的失控感攥住了萧明的心脏。他感觉自己就像个在悬崖边玩火的孩子,火势突然窜起,不仅烧了眉毛,还要把他推下深渊。
“神策军呢?”
萧明突然想起了什么,猛地盯着郑安,“朕不是准了曹节那个老狗派人去‘犒军’吗?他们人呢?”
郑安身子一颤,硬着头皮道:“回陛下……据探子报,神策军监军刘公公及其部下两千人……在乱军中全军覆没,无一生还。”
萧明身子一晃,跌坐在龙椅上。
死了?全死了?
那可是两千神策军精锐!林夜连太监都敢杀,连皇家的脸面都敢撕,这明什么?明这根本不是什么可以招安的草莽,这是一头真正的恶狼!
“上朝!立刻上朝!”
萧明嘶吼道,声音尖利得有些变调。
……
太极殿上的气氛,比外面的阴雨还要压抑。
文武百官乱作一团,窃窃私语声像苍蝇一样嗡嗡作响。当萧明面色铁青地坐上龙椅时,大殿内才勉强安静下来。
“虎牢关失守,乞活军贼寇兵锋直指洛阳。”
萧明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沉稳,但那微微发抖的尾音还是出卖了他,“众卿,有何对策?”
话音刚落,一个魁梧的身影便大步出粒
“陛下!臣请战!”
话的是骠骑大将军、国舅窦兴。
他一身戎装,满脸横肉都在抖动,那是气极聊表现。
虎牢关守将余裘是他的人,这一下不仅打掉了他的门牙,更是直接扇了窦家一巴掌。
“那林夜不过是个流寇,窃据雄关,根基未稳!”
窦兴声如洪钟,震得大殿嗡嗡作响,“臣愿领京畿左右羽林卫、左右金吾卫共六万大军,即刻出征!三日之内,定将那反贼的头颅悬于午门之上!”
“不可!”
一个苍老却沉稳的声音打断了窦兴。
司空袁平手持笏板,缓缓走出粒
他面色平静。
“袁司空,你什么意思?”
窦兴怒目圆睁,“难道要看着反贼打进洛阳不成?”
“大将军稍安勿躁。”
袁平不紧不慢地行了一礼,浑浊的老眼里闪过一丝精光,“京畿禁军乃是护卫陛下的最后一道屏障,岂可轻易离京?若是大军出征,洛阳空虚,万一有其他……宵趁机作乱,大梁社稷危矣。”
他这话意有所指,眼神若有若无地瞟向了站在另一侧的宦官曹节。
曹节眼观鼻鼻观心,仿佛入定了一般,对刚才死了两千徒子徒孙的事毫无反应。
“那你怎么办?等着乞活军贼寇来砍咱们的脑袋?”
窦兴气急败坏。
“臣以为,当用‘驱虎吞狼’之计。”
袁平转身面向萧明,深深一拜,“陛下可下诏,痛陈林夜之罪,令下藩王、节度使即刻起兵勤王。”
此言一出,朝堂上一片哗然。
勤王?
这可是把双刃剑。
请神容易送神难,一旦各路藩王带兵进了中原,这洛阳城到底听谁的,可就不好了。
萧明坐在高高的龙椅上,看着下面争执不下的两派。
舅舅窦兴想掌兵权,借机扩充实力;老狐狸袁平想引外藩入京,稀释皇权,顺便制衡窦家和宦官。
没有一个人,是真的在为他的江山着想。
萧明感到一阵彻骨的寒意。
他紧紧抓着龙椅的扶手,指节泛白。
喜欢大秦帝国录请大家收藏:(m.183xs.com)大秦帝国录183小说网更新速度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