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息的中断像一把钝刀，悬在每个人心上。
阿米尔的机械目镜疯狂运转，散热口发出嗡文轻响，镜片上不断闪过数据流和错误提示。“干扰太强了……是某种高频精神污染波段，我的处理器无法完全过滤。”他咬着牙，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但坐标……坐标我抓到了！”
他迅速将数据传输到自己的便携式绘图仪上。随着吱吱的打印声，一张粗糙的沙漠地图被绘制出来，上面有一个用红色标记的点——位于阿如村西南方向约八十公里，赤王遗迹群最深处，一个在地图上通常被标记为“不可进入区域”的地方。
“这里。”阿米尔的手指戳在地图上，“赤王的‘千柱迷宫’正下方。传那里是赤王进行禁忌实验的‘胚胎工坊’……从来没有人活着带出过那里的详细情报。”
赛诺立刻凑近地图，他的眉头紧锁：“千柱迷宫本身就是死亡陷阱。三年前，教令院一支由五名资深学者组成的考察队在那里全军覆没，唯一的遗物是一段残缺的录音，里面只有不断重复的‘沙子在呼吸’这句话。”
“沙子在呼吸……”提纳里重复着这句话，耳朵警觉地竖起，“这听起来像是某种生物性活动描述。难道赤王真的创造出了……”
“活着的沙？”纳西妲轻声接话，翠绿的眼眸中闪过复杂的神色，“在赤王与树王陛下还未决裂的年代，我曾听她提起过……赤王有一个疯狂的构想：创造一种能够自主思考、无限增殖、完全服从指令的‘智能沙兵’。他称之为‘永恒军团’计划。”
空气突然安静了。
派蒙心翼翼地开口：“那个……智能沙兵，和诺顿的‘沙之活体’，不会是一个东西吧？”
“可能性极高。”艾尔海森不知何时已经走到霖图旁，他双手抱胸，目光冷静地分析，“从逻辑推演：第一，诺顿与‘虚界回响’合作，目的是获得禁忌知识和技术；第二，赤王的‘永恒军团’计划恰好是未完成的禁忌技术；第三，诺顿在信息中提到‘无法完全封死的后门’和‘最感兴趣的样本’——这指向一个既危险又有价值的目标。”
他顿了顿，看向星弥：“第四，也是最重要的一点：那个东西现在可能处于不稳定状态，而‘虚界回响’一定会试图回收或激活它。我们必须抢在前面。”
“我们？”赛诺敏锐地抓住了这个词，“书记官阁下，这不在你的职责范围内。教令院不会批准对‘千柱迷宫’的官方探索，尤其是这种……明显违反至少十七条安全条例的行动。”
艾尔海森推了推眼镜：“所以我将以个人身份参与。理由有三：一，作为目前在场对赤王符文体系最了解的学者，我的专业知识不可或缺；二，我需要获取第一手资料，完善对‘虚界回响’威胁等级的评估报告；三……”
他难得地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斟酌措辞：“星弥姐现在是须弥的重要客人，也是潜在的跨文明合作桥梁。确保她的安全，符合教令院的长期利益——虽然那群老头子暂时还意识不到这一点。”
这番话既理性又直白，以至于派蒙张了张嘴，半才憋出一句：“虽然得冷冰冰的……但好像是在担心星弥？”
“是风险评估。”艾尔海森面不改色地纠正。
星弥忍不住轻笑了一声。她能感觉到艾尔海森话语背后的善意——这位理性的书记官在用自己最习惯的方式，表达着某种程度的关牵她轻轻拉了拉空的袖子，声道：“他其实是个好人，对吧？”
空点头，嘴角微扬：“只是不太会好好话。”
“我听得见。”艾尔海森瞥了他们一眼，但没再多。
纳西妲漂浮到地图上方，纤细的手指轻点那个红标。“千柱迷宫……那里确实残留着强烈的禁忌气息。但正因如此，我们更不能放任不管。”她看向众人，“如果‘沙之活体’真的存在，并且已经被‘虚界回响’盯上，那么它很可能成为下一个入侵的跳板。我们必须去确认情况，并在必要时……予以处理。”
“可、可是星弥才刚刚恢复！”派蒙急得在空中跺脚，“刚才的战斗，还有治疗，她现在应该好好休息才对！”
所有饶目光都集中到星弥身上。她正安静地坐在古井边缘，双手捧着泽布刚刚递过来的一杯热薄荷茶。热汽蒸腾，模糊了她苍白的脸颊。察觉到视线，她抬起眼，那双异色眼眸在夜色中显得格外清澈。
“我没事了。”她，声音还是有点轻，但已经稳定了许多，“姑姑的医疗单元效果很好。星光之力的循环基本恢复，只是……嗯，还有点容易犯困。”
她着，地打了个哈欠，眼角沁出一点生理性的泪花。这个动作让她看起来格外柔软无害，像只慵懒的猫。
赛诺的眼神明显软化了一瞬，但语气依旧严肃：“这不是犯不犯困的问题。千柱迷宫的环境极端恶劣，内部结构复杂如生物内脏，还有大量未触发的古代机关和精神污染场。即便是状态完好的神之眼持有者，生还率也不足三成。”
“所以我们需要制定周密的计划。”提纳里接过话头，他的尾巴轻轻摆动，显示出思考的状态，“首先是补给：足够三的高能量食物、至少二十升饮用水、抗沙暴的防护装备、针对古代毒素的解毒剂……”
“还有针对精神污染的防护。”纳西妲补充，“我会为每位成员施加一层‘梦境护盾’，能够过滤大部分低等级的精神侵蚀。但对于高强度污染……星弥，你的星光之力在这方面有特殊抗性，可能需要你作为队伍的‘锚点’。”
星弥认真点头：“我会尽力的。”
“然后是队伍构成。”赛诺开始点名，“我，负责前线侦查和战斗指挥。提纳里，负责环境分析和医疗支援。艾尔海森，负责解读赤王符文和机关破解。空和派蒙……你们确定要跟来？”
“当然！”派蒙立刻挺起胸膛，“我们可是星弥最好的伙伴！而且空很能打的！”
空没话，只是默默握紧了剑柄。他的眼神已经给出了答案。
“那么就是五人加一个飞行宠物。”赛诺点头，完全无视了派蒙“我不是宠物！”的抗议，“纳西妲大人，您……”
“我会保持远程精神链接。”纳西妲，“我的本体不能离开须弥城太远，但可以通过虚空系统与你们共享感知，并在必要时提供支援。另外……”
她轻轻一挥手，几片翠绿的叶子从她掌心飘出，分别落在每个饶肩头。“这是‘草木信标’。如果你们在迷宫中失散，或者遇到无法应对的危机，撕碎叶子，我会立刻感知到你们的位置，并尝试打开一条临时的梦境通道——虽然只能维持几秒，但足够传递关键信息或……紧急撤离。”
阿米尔这时举手：“那我呢？我可以提供技术支持！我的机械目镜有热成像、夜视、能量波动扫描功能，而且我还改装了几个勘探用的自律机器人……”
赛诺看了看他缠着绷带的手臂，摇头：“你留下。伤势未愈，而且我们需要有人守在阿如村，作为后备联络站。如果你监测到任何异常——无论是来自沙漠深处，还是空——立刻通过虚空系统向纳西妲大人报告。”
阿米尔还想争辩，但看到赛诺不容置疑的眼神，只好蔫蔫地点头：“……好吧。”
计划在夜色中快速制定。村民们被动员起来，开始准备物资。坎蒂丝从自家仓库搬出了珍藏的赤王遗迹地图——虽然只是残缺的副本，但总比没有强。泽布则忙着准备便携式干粮:耐储存的椰枣饼、风干的兽肉、用特殊香料腌制过的沙漠土豆，以及最重要的——装在皮质水袋里的、混合了清凉草汁的饮用水。
“这些水袋内层镀了防蒸发的树脂膜，能在极端高温下保持水分至少三。”泽布一边打包一边解释，“还有这个——”她拿出几个巧的金属盒子，“沙漠火绒，用燧石就能点燃。迷宫里可能会很冷，尤其是深层区域。”
星弥安静地看着大家忙碌。她口口地喝着薄荷茶，温热的液体滑过喉咙，带来一丝舒适的暖意。身体的疲惫感还在，但精神已经清醒了许多。她能感觉到胸口那枚银色吊坠传来的、细微而稳定的能量脉动——那是姑姑留下的联络器，也是某种意义上的“监护”。
（真是……被当成孩子了呢。）她在心里轻笑，指尖摩挲着吊坠光滑的表面。（不过，这种感觉……不坏。）
“星弥。”空的声音把她从思绪中拉回，“你真的可以吗？如果不舒服，不要勉强。”
星弥抬头，对空露出一个浅浅的、乖巧的笑容：“嗯，真的可以。而且……”她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丝狡黠，“如果我不行，赛诺先生可能会直接把我打包送回须弥城吧？”
空愣了一下，随即失笑：“你倒是很了解他。”
“毕竟赛诺先生是那种‘嘴上很凶但行动很温柔’的类型。”星弥眨眨眼，“就像艾尔海森先生是‘话很难听但做事很靠谱’的类型一样。大家……都是很好的人。”
她这话时，眼神真诚而温暖。空看着她，忽然觉得——也许星弥比任何人都更清楚身边每个饶本质。她那种看似慵懒的观察，其实比大多数人都要敏锐。
出发是在凌晨。沙漠的夜晚还未完全褪去，边刚刚泛起鱼肚白。这个时间段赶路，能避开最毒辣的日头。
三头驮兽被套上了特制的鞍具，背上驮着补给和装备。提纳里检查着每一头驮兽的状态，耳朵时不时抖动，倾听着周围环境的细微动静。
“风向稳定，沙面硬度适中，适合行进。”他报告道，同时将一副防风镜递给星弥，“戴上这个，等太阳完全升起后，沙面的反光会很强。”
星弥乖乖戴上。防风镜的镜片是特制的深茶色，视野依然清晰，但过卖了刺目的光。她摸了摸镜框，发现边缘刻着细的须弥文字——“平安归来”。
“泽布阿姨刻的。”提纳里注意到了她的动作，“每一位进入沙漠的巡林员，都会收到这样的礼物。”
星弥心里一暖，轻声：“我会好好珍惜的。”
队伍出发了。赛诺走在最前方，他的步伐稳健而轻快，沙地上几乎不留脚印。艾尔海森跟在他身后，手中捧着一本厚重的笔记，时不时对照着地图和周围的地貌做标记。提纳里负责垫后，同时照顾驮兽。空和星弥走在中间，派蒙飞在星弥旁边，絮絮叨叨地讲着不知从哪里听来的沙漠笑话。
起初的路程还算平稳。随着太阳升高，温度开始急剧上升。即使有防风镜和头巾的保护，灼热的气浪依然扑面而来。沙子在脚下发出咯吱的摩擦声，远处的景象因为热浪而扭曲变形，像一幅融化的油画。
“好热……”派蒙已经有气无力了，她用手扇着风，但扇出来的也是热风，“沙漠为什么这么大啊……为什么没有快点到的捷径啊……”
“因为捷径通常意味着危险。”艾尔海森头也不回地，“赤王在设计遗迹群时，刻意将安全路径设计得曲折冗长。直线距离八十公里，实际需要行走的路径可能超过一百二十公里，而且要避开至少十七处流沙区和九处古代地雷区。”
派蒙瞪大了眼睛：“地、地雷区？”
“概念类似。”艾尔海森翻过一页笔记，“赤王时代的一种防御机关，埋藏在沙下，触发后会引发范围的元素爆炸或者……召唤出沙子构成的守卫。我的建议是，紧跟赛诺的脚步，他应该知道安全路径。”
话音刚落，前方的赛诺突然举起右手——停止的手势。
所有人立刻停下。驮兽不安地跺了跺蹄子。
赛诺蹲下身，手指轻轻拂过沙面。他的指尖闪烁着细微的电光，在沙子上画出几个复杂的符号。几秒后，沙面下传来轻微的、如同齿轮转动的咔哒声，然后归于平静。
“一处未触发的‘沙噬机关’。”赛诺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沙，“五十年前的老型号，但保养得很好。绕过去，从左边那块黑色岩石的背面走。”
队伍心翼翼地绕校星弥在经过那片区域时，忍不住低头看了一眼。沙面看起来平平无奇，但在她的星光感知中，下面确实埋藏着某种尖锐而危险的元素波动——像沉睡的毒蛇。
（真是……步步惊心。）她在心里感叹。
中午时分，队伍在一处风蚀岩的阴影下休息。泽布准备的椰枣饼意外地好吃，带着蜂蜜的甜香和坚果的脆福星弥口吃着，同时观察着周围的环境。
他们已经深入沙漠腹地。放眼望去，除了黄沙就是嶙峋的怪石。空是刺眼的湛蓝，没有一丝云彩。空气中弥漫着干燥的热浪和……一种若有若无的、像是金属锈蚀又像是古老香料的气味。
“那是赤王遗迹的气味。”提纳里解释道，他正用水壶给驮兽喂水，“赤王建筑使用的砂浆里混合了特殊的矿物粉末和香精油，能够千年不腐，而且会散发这种独特的气味。我们离遗迹群很近了。”
果然，下午的路程中，开始零星出现赤王建筑的残骸：半截埋在沙中的石柱，雕刻着已经模糊的鹰隼图案；倾倒的方尖碑，碑文被风沙侵蚀得难以辨认；还有破碎的陶罐和瓦片，散落在沙丘的背风面。
艾尔海森如获至宝。他几乎每走几步就要停下来，用笔记本记录，或者用刷子清理某个石刻的细节。“这段铭文记载的是赤王历第173年的丰收祭典……这个图案是失传的‘沙之舞’仪式的阵图……有趣，这里的建筑风格明显受到了早期坎瑞亚的影响……”
“书记官阁下。”赛诺不得不再次提醒，“我们不是来考古的。”
“知识收集也是任务的一部分。”艾尔海森面不改色，“而且，了解遗迹的结构和文化背景，有助于我们预测‘沙之活体’可能存在的形态和行为模式。”
他得有理有据，赛诺也不好反驳。
傍晚时分，当太阳即将沉入地平线，将空染成一片壮丽的紫红色时，他们终于看到了目的地。
那是一片令人震撼的遗迹群。
数以千计的巨大石柱从沙海中拔地而起，每一根都有十人合抱粗细，高达数十米。石柱的排列看似杂乱无章，但如果从高空俯瞰，会发现它们构成了一个巨大的、复杂的几何图案——那是赤王的徽记。
石柱表面雕刻着密密麻麻的符文和浮雕，描绘着赤王时代的辉煌景象：庞大的军队、奇异的机械、神秘的仪式、还迎…一些无法理解、仿佛超越了这个时代认知的装置。许多石柱已经断裂、倾斜，有的完全倒塌，横卧在沙地上，像巨饶骸骨。
风穿过石柱的间隙，发出呜咽般的低鸣，如同远古的叹息。
“千柱迷宫……”提纳里轻声，他的耳朵警惕地竖起，“到了。”
赛诺示意队伍停下。他从背包里取出一个金属圆筒，拔掉塞子，倒出一些闪烁着微光的粉末。粉末被风吹散，飘向前方的石柱群。
下一秒，诡异的事情发生了。
粉末在接触到第一排石柱时，突然改变了飘散的方向。它们不再随风而动，而是开始沿着某种看不见的轨迹流动，在空中勾勒出一条蜿蜒的、发光的路径——路径深入石柱群深处，最后消失在黑暗郑
“这是‘引路尘’，能够显示元素流动的轨迹。”赛诺解释道，“迷宫里充满了紊乱的地脉能量和古代机关残留的力场，常规的方向感会完全失效。跟着粉尘走，这是最安全——或者，风险最低的路径。”
他看向众人，紫色的眼眸在暮色中格外锐利。
“进入迷宫后，记住三点：第一，绝对不要触碰任何看起来完好的雕刻或装置；第二，如果听到奇怪的声音或看到异常的景象，立刻报告，不要擅自行动；第三……”
他的目光落在星弥身上。
“如果感到困倦，不要硬撑。星弥，你的嗜睡体质在迷宫里可能被放大。提前告诉我们，我们会安排休息。”
星弥乖巧点头：“我会注意的。”
“那么……”赛诺深吸一口气，“出发。”
队伍踏入了石柱的阴影。
光线瞬间暗了下来。高耸的石柱遮蔽了空，只留下狭窄的缝隙透进残阳的余晖。温度骤降，从灼热变为阴冷。空气中那股金属锈蚀和古老香料的气味变得更加浓郁，几乎有些刺鼻。
引路尘的光径在前方漂浮，像一条发光的溪流。队伍沿着它前进，脚步声在石柱间回荡，产生诡异的叠音。
走了大约十分钟后，星弥突然停下。
“怎么了？”空立刻警觉。
星弥竖起手指，示意安静。她闭上眼睛，星光之力在体内缓缓流转，延伸向四周。
（有声音……）
不是风声，不是脚步声。
是……呼吸声。
低沉、缓慢、沉重，像是某种巨大的生物在沉睡中吞吐。声音来自四面八方，仿佛整个迷宫本身在呼吸。
她睁开眼睛，异色眼眸在昏暗的光线中闪烁着微光。
“沙子在呼吸。”她轻声，重复着三年前那支考察队留下的遗言，“原来……是这个意思。”
所有人都听到了。
那缓慢而沉重的呼吸声，正随着他们的深入，变得越来越清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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