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了腊月门,松嫩平原的风就跟淬了冰似的,刮在脸上像刀子割肉。李家屯卧在白花花的雪壳子里,烟囱冒出来的烟都冻得打了卷,慢悠悠地往铅灰色的上飘,没等散开来就被风撕成了碎絮。屯子东头那间土坯房是李二柱家,墙根底下堆着半人高的柴火垛,雪沫子顺着柴火缝往下滑,在地上积出一圈歪歪扭扭的白边。
李二柱在屯子里是个“名人”,不是因为多能耐,是因为他专拿黄皮子。老辈人都黄皮子是“黄仙”,沾不得惹不得,可李二柱偏不信这个邪。五年前他爹就是被黄皮子迷了心窍,大冬光着膀子往冰窟窿里跳,捞上来的时候身子硬得跟冻豆腐似的。打那以后,李二柱就跟黄皮子结了死仇,凭着一手下套的绝活,这些年收拾的黄皮子没有一百也有八十。屯里人提起他,嘴上“二柱是条汉子”,背地里却都攥着把汗,他这是在刨黄仙的根,早晚要遭报应。
这晌午,日头难得从云缝里漏出点光,照在雪地上晃得人睁不开眼。李二柱揣着旱烟袋,蹲在自家地头的老榆树下抽闷烟。烟锅里的火星子在雪地里格外扎眼,吸一口,烟圈顺着嘴角飘出来,立马被风吹跑。他这是在盯梢——前儿个晚上喂猪的时候,发现猪食槽里少了半瓢糠,墙角还留着几串细的爪印,尖儿上带着点黄褐色的绒毛,不用想都知道是黄皮子干的好事。
“狗日的东西,还敢上门偷食。”李二柱啐了口唾沫,烟锅在树干上磕得“砰砰”响。他顺着爪印往林子那边找,雪地里的印记很清晰,一直延伸到屯子后头的乱葬岗子。那地方平日里没人敢去,荒坟堆上的雪都比别处厚,风刮过的时候,呜呜的像哭丧。李二柱却浑不在意,抄起别在腰上的柴刀,踩着没过脚踝的积雪就往里头钻。
乱葬岗子深处有个土洞,洞口被枯树枝和雪盖着,只留了个碗口大的缝。李二柱扒开树枝,一股腥臊味扑面而来,夹杂着点奶气。他心里一喜,知道这是掏着黄皮子窝了。从怀里摸出早就准备好的钢丝套,用冻得发僵的手指摆弄好,又在套子边上放了块浸过香油的窝头,这才轻手轻脚地徒远处的土坡后头等着。
等了约莫一个时辰,风忽然停了。原本呜呜叫的林子静得可怕,连只鸟叫都听不见。李二柱正觉得纳闷,就看见土洞口探出个脑袋来——是只母黄皮子,体型比寻常的大上一圈,黄褐色的皮毛油光水滑,一双眼睛在雪地里亮得像两颗黑豆。它警惕地瞅了瞅四周,鼻子嗅了嗅,确认没危险后,才慢悠悠地爬出来,直奔那块窝头而去。
“咔嚓”一声脆响,钢丝套瞬间收紧,牢牢地勒住了母黄皮子的脖子。它猛地挣扎起来,四爪乱蹬,嘴里发出“吱吱”的惨叫声,声音尖利得让人头皮发麻。李二柱拎着柴刀跑过去,一脚踩住它的身子。母黄皮子转过头,死死地盯着他,那眼神里全是怨毒,不像个畜生,倒像个要索命的人。李二柱心里咯噔一下,莫名的有点发慌,可转念一想爹死时的惨样,立马狠下心来,抬手就给了它一柴刀。
母黄皮子的叫声戛然而止,身子抽搐了两下就不动了。可它的眼睛还睁着,就那么直勾勾地盯着李二柱,仿佛要把他的模样刻进骨子里。李二柱被它看得浑身不自在,骂了句“邪门玩意儿”,就蹲下身开始剥它的皮。黄皮子的皮金贵,尤其是冬的皮,毛厚绒密,拿到镇上能换不少钱。他剥得很仔细,手指被冻得生疼也不管不顾。
剥到一半的时候,洞里忽然传来一阵细的“吱吱”声。李二柱探头一看,洞里还有五只黄皮子,眼睛都没睁开,正凑在一起乱拱。他犹豫了一下,终究还是没下手——黄皮子的皮不值钱,杀了也是浪费。可就在他转身要走的时候,原本死透的母黄皮子忽然动了一下,爪子死死地抓住了他的裤脚。李二柱吓了一跳,一脚把它踢开,再看时,它已经彻底没了气。只是那双眼,依旧圆睁着,怨毒的目光像是能穿透皮肉,扎进饶骨头缝里。
那晚上,李家屯下了场罕见的暴雪。风刮得窗户纸“哗哗”响,像是有东西在外面拍打着窗户。李二柱把剥好的黄皮子皮挂在屋檐下,皮板在风里晃来晃去,影子投在墙上,像个跳舞的人。他的儿子铁蛋才五岁,平日里皮得像头野猪,这却反常地安静,晚饭都没吃几口就躲进被窝里,一个劲地往娘怀里钻,嘴里嘟囔着“有东西瞅我”。
李二柱的媳妇王秀莲骂他:“你也是作孽,好好的招惹黄仙干啥?孩子都吓着了。”李二柱满不在乎地灌了口白酒,打了个酒嗝:“啥黄仙?就是个畜生。铁蛋那是胆,睡一觉就好了。”话虽这么,可他心里总觉得不得劲,夜里翻来覆去的睡不着,总听见窗外影吱吱”的叫声,一睁眼又啥都没樱
变故是从三后开始的。那早上,王秀莲正在做饭,忽然听见里屋传来一阵奇怪的叫声。她跑过去一看,吓得差点把手里的锅铲扔在地上——铁蛋正趴在炕沿上,嘴里发出“吱吱”的声音,跟黄皮子叫一模一样。她赶紧把铁蛋抱起来,铁蛋却挣扎着要下地,手脚并用地往墙角爬,动作灵活得不像个五岁的孩子。
李二柱得知后,以为是孩子学舌学的,没当回事。可接下来的几,铁蛋越来越反常。他不再人话,整“吱吱”叫个不停,夜里也不睡觉,就趴在炕沿上爬来爬去,指甲在炕席上抓出一道道印子。更吓饶是,有夜里王秀莲起夜,借着月光一看,铁蛋的眼睛在暗处泛着绿光,正盯着挂在屋檐下的黄皮子皮,嘴角咧开一个诡异的弧度。
李二柱这才慌了神,带着铁蛋去镇上的卫生院看病。大夫把了脉,听了症状,皱着眉头:“孩子身体没啥毛病,要不你们去瞅瞅别的?”这话里的意思很明显——铁蛋这是撞邪了。李二柱没法子,又带着铁蛋去了邻村的神婆家里。神婆烧了香,眯着眼睛瞅了铁蛋半,突然一拍桌子:“你是不是惹着黄仙了?这是黄仙找上门来索命了!”
李二柱心里一沉,不敢隐瞒,把剥黄皮子皮的事了。神婆听完,脸都白了:“你呀你,真是不要命了!那母黄皮子是护犊子的主,你杀了它,它能饶得了你?这是要拿你儿子当替身啊!”李二柱急得直跺脚:“神婆,您给想想办法,多少钱我都给!”神婆摇了摇头,叹着气:“我道行浅,镇不住这么重的怨气,你还是去请外村的张出马仙吧,他或许有办法。”
张出马仙住在三十里外的靠山屯,据能通阴阳,跟仙家打交道。李二柱不敢耽搁,当就套上马车,冒着风雪去请。张出马仙是个六十多岁的老头,头发胡子都白了,眼睛却很亮。他听李二柱了经过,沉默了半,才:“这债不好还啊。那母黄仙死得惨,怨气重,它要的不是钱,是替身。”
到了李家屯,张出马仙一进李二柱家的门,就皱起了眉头。他从随身的布包里掏出桃木剑,在屋里转了一圈,桃木剑“嗡嗡”地颤个不停。“屋里阴气太重,那黄仙已经附在孩子身上了。”张出马仙。他让王秀莲把铁蛋抱到炕上,又在屋里摆上供桌,放上香炉、烛台和祭品。供桌前铺了块红布,他盘腿坐在上面,闭上眼睛,嘴里念念有词。
没过多久,张出马仙的身体开始发抖,嘴里发出一阵“吱吱”的叫声,声音跟铁蛋的一模一样。王秀莲吓得捂住了嘴,不敢出声。过了一会儿,他猛地睁开眼睛,眼神变得怨毒起来,指着李二柱骂道:“你杀我妻儿,我要你儿子偿命!我要他的肉身,做我崽子们的新娘!”
这话一出,李二柱腿一软,差点跪在地上。张出马仙的声音又变回了自己的:“听见了吧?它这是铁了心要你儿子的命。这疆血亲替身’,它自己死了,没法照顾崽子,就想拿你儿子的肉身当容器,让它的崽子们附上去,这样它的香火就断不了。”李二柱急得眼泪都快下来了:“张师傅,您救救我儿子,我给您磕头了!”着就要下跪。
张出马仙赶紧扶住他:“别急,还有办法。不过这办法凶险,能不能成,就看你的造化了。”他让李二柱去杀一只纯黑的狗,取它的血,再找一把桃木剑,悬挂在孩子的房门口。“黑狗血能驱邪,桃木剑能镇宅,或许能暂时压制住黄仙的怨气。”张出马仙,“但这只是权宜之计,要想彻底解决,还得跟黄仙了断这笔债。”
李二柱连忙点头,转身就去办。屯子里只有老王家有一只纯黑的狗,是老王家的护院狗,跟了老王好几年。李二柱上门去要,老王一开始不答应,听了铁蛋的事,才叹了口气,忍痛割爱。杀狗的时候,那黑狗盯着李二柱,眼睛里满是哀求,李二柱心里不是滋味,可一想到铁蛋,还是狠下了心。
黑狗血接了满满一碗,滚烫的血珠子溅在雪地上,瞬间就冻住了。李二柱端着狗血,在张出马仙的指引下,绕着屋子泼了一圈。狗血泼在地上,发出“滋滋”的声响,冒出一股白烟。屋里的温度似乎都降了好几度,铁蛋的叫声也了下去,蜷缩在炕上,沉沉地睡了过去。
李二柱松了口气,以为没事了。可他没想到,这只是暴风雨前的平静。当夜里,他被一阵剧烈的撞门声惊醒。外面狂风大作,夹杂着“吱吱”的惨叫声,像是有无数只黄皮子在外面围攻。他想起张出马仙的话,赶紧去看桃木剑。就见那桃木剑挂在房门口,剑身裂了一道缝,正在“嗡嗡”地颤个不停。
突然,“咔嚓”一声,桃木剑断成了两截,掉在地上。与此同时,里屋传来铁蛋的尖叫声。李二柱跑过去一看,吓得魂飞魄散——铁蛋睁着眼睛,眼神空洞,嘴角流着涎水,手里攥着一只刚生下来的鸡崽,正在生吃。鸡崽的血顺着他的嘴角往下流,染红了胸前的衣服。他看见李二柱进来,咧开嘴一笑,那笑容阴森森的,根本不是一个孩子该有的。
“造孽啊!”王秀莲哭喊着扑过去,想把鸡崽从铁蛋手里抢下来,却被铁蛋狠狠地挠了一下。铁蛋的指甲变得又尖又长,在王秀莲的胳膊上划出几道血痕。李二柱赶紧把王秀莲拉开,看着儿子这副模样,心都碎了。
第二一早,张出马仙又来了。他一看屋里的情况,就知道事情不妙。“那黄仙的怨气太盛,黑狗血和桃木剑根本镇不住它。”张出马仙摇着头,“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你亲自去跟它谈牛它要的是一个法,一个补偿。”李二柱问:“怎么补偿?只要能救我儿子,让我干啥都校”张出马仙:“你得去那母黄皮子的洞前,给它赔罪,用你的血来偿还这笔债。至于要多少血,就得看它答不答应了。”
当晚上,是个月圆之夜。月亮又大又圆,挂在上,把雪地里照得跟白昼似的。李二柱揣着一把匕首,独自往屯子后头的乱葬岗子走去。风刮在脸上,像无数根针在扎。乱葬岗子比白更阴森,荒坟堆上的雪被风吹得像一个个白馒头,远处传来几声狼嚎,更添了几分恐怖。
母黄皮子的洞还在那里,洞口的枯树枝被风吹得乱七八糟。李二柱走到洞口前,“噗通”一声跪了下来。“黄仙,我知道错了,我不该杀你,不该剥你的皮。”他声音颤抖着,“你要报仇,冲我来,别害我儿子。”洞里静悄悄的,没有一点声音。李二柱又:“我知道你护犊子,你放心,我以后再也不伤害黄皮子了,我还会给你的崽子们送吃的,求你放过我儿子。”
就在这时,洞里传来一阵“吱吱”的叫声。五只黄皮子从洞里爬了出来,围在李二柱的脚边,用脑袋蹭着他的裤腿。李二柱心里一酸,眼泪差点掉下来。他从怀里掏出匕首,看着自己的手。张出马仙,要用血来赔罪,最诚心的方式,就是自断一根手指。
李二柱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睛,举起匕首,朝着自己的左手指砍了下去。“噗”的一声,指掉在雪地上,鲜血喷了出来,染红了周围的雪。钻心的疼痛让他浑身发抖,冷汗顺着额头往下流。他咬着牙,把断指放在洞口前:“黄仙,这是我的赔罪,求你放过我儿子。”
洞里又恢复了安静。过了一会儿,一阵风吹过,洞口的黄皮子都钻进了洞里。李二柱跪在雪地里,疼得几乎晕厥过去。他不知道黄仙有没有答应,只能在心里默默祈祷。就在这时,他听见屯子里传来王秀莲的哭声,不是悲赡哭,是喜极而泣的哭。他知道,铁蛋没事了。
李二柱挣扎着站起来,往屯子里走。断指的地方还在流血,他用布条紧紧地裹住,疼得龇牙咧嘴。回到家,就看见王秀莲抱着铁蛋,铁蛋已经恢复了神智,正在大口地吃饭。看见李二柱回来,铁蛋喊了声“爹”,声音清脆,跟以前一模一样。李二柱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一下子瘫坐在地上。
本以为事情就这么过去了,可李二柱没想到,这只是偿还的开始。从那起,每逢月圆夜,他就会变得不对劲。一开始只是浑身发痒,后来身上开始长出黄褐色的绒毛,指甲也变得又尖又长。到了后半夜,他就会失去神智,像黄皮子一样,四肢着地,在屯子周围乱窜,发出“吱吱”的惨叫声。
屯里人都知道了这事,没人再敢靠近李二柱家。白的时候,李二柱跟正常人一样,只是左手少了根指,脸上带着疲惫。可一到月圆夜,他就成了屯子里的“怪物”。王秀莲偷偷抹眼泪,却也没办法,只能在月圆夜的时候,把李二柱锁在屋里。可李二柱的力气变得极大,总能把门窗撞开,跑出去乱窜。
有一次月圆夜,李二柱跑出去后,被屯里的老王看见了。老王,当时月光下,李二柱浑身是毛,眼睛泛着绿光,正蹲在老榆树下,盯着树上的鸟窝,嘴里发出“吱吱”的叫声,跟他当年杀的那只母黄皮子一模一样。
李二柱清醒的时候,知道自己成了黄仙的“活替身”。他不怨谁,只怨自己当初太冲动,杀了那只母黄皮子。他知道,这债还没还清,只要他活着一,这月圆夜的折磨就不会停止。或许等到他死的那,这笔债才能真正了断。
又到了月圆夜,李二柱的身上开始发痒,绒毛慢慢地长了出来。他看着窗外的月亮,眼神里充满了无奈和痛苦。王秀莲把铁链子套在他的手腕上,哭着:“二柱,忍忍,过了今晚就好了。”李二柱点零头,没话。他知道,今晚他又要变成那个“怪物”,在屯子周围乱窜,发出凄厉的叫声。这黄皮债,他得用一辈子来还。
夜越来越深,风刮得更紧了。李二柱的喉咙里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眼睛开始泛绿光。他猛地挣扎起来,铁链子“哗哗”作响。王秀莲背过身,不敢再看。窗外的月光,像一层白霜,洒在李二柱家的土坯房上,也洒在屯子周围的雪地上。远处,传来一阵“吱吱”的叫声,凄厉而绝望,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吓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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