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家三公子？金陵可无人不知。”
刚把菜肴上齐，店二用搭在肩上的布巾胡乱擦了擦脖间热汗，正想转身离去，忽然就收到了一颗碎银打赏，他用手掂量掂量，这碎银虽，约莫也能有二钱左右，若是换成铜币，那可是沉甸甸的两百文了，只是为了打探一些在金陵人人皆知的消息，这客人竟随手用银子打赏，可真是大方。
“金陵姓张的人家不少，但三年前有家中长辈去世，且全家守孝三年的张家，可仅此一个。”二收了赏银，开始娓娓道来，“那张家三公子，去年出行一趟，不知遇见了什么，又或是受了什么打击，回来就开始酗酒如命，终日哭哭啼啼，一脸苦相，不知是不是因为哭多了，也越变越丑，听闻张老夫人一直给他安排相亲，但金陵的姑娘家可挑剔得很，谁愿意嫁给一个酒鬼？张家还放出话来，若是能劝张家三公子洗心革面，便是男妻也能接受......”
到这里，店二忍不住撇了撇嘴，这老古板张家，金陵好男风，结契之已盛行千年，早已见惯不怪了，偏他家还一副施恩模样，好像能放男子嫁入他张家，是多大的恩赐似的。
“男妻？”沈念月愣愣开口，这两个字她都认识，可组合在一起，她怎么听着如此陌生？
“客官是外来人吧？咱金陵，男女皆可为妻。”店二不着痕迹地上下打量了一番沈念月，暗自点头，此女确实貌美，不知是不是从别处打听到了张家招婚的消息，过来碰碰运气的，他想了想，补充：“张家四位公子，除了大公子已有正妻，其余的三位公子均尚未娶妻，若论颜面，其实二公子才最为貌美，且那张二公子已经考上了举人，前途无量，若姑娘要觅良婿，张二公子可比那酒鬼张三更为优秀。”
其实从前张三公子的才名更盛，只是无意科举，死去的张家太爷曾盛赞张三，这个孙儿若是有意走仕途，张家将鼎力支持，可惜张太爷三年前死了，如今的张三公子，也变成店二嘴里颇为嫌弃的酒鬼张三了。
沈念月张了张嘴，又闭上了，话已至此，她心内已经有了抉择，便不再多问。
沈念瞥她一眼，继续问道：“二哥可知，那张三公子，是何时出游，何时归来，何时开始酗酒？”
这声音可真好听，店二耳朵忍不住动了动，望向坐在对面的人，只见他身形偏，却并不显女气，一眼就能分辨出是个男子，且肩圆腰细，外露的脖颈处皮肤又嫩又白，尚未束发，应是年纪尚，却不知为何面具覆脸，且这木雕面具，当真丑陋非常。
金陵好美成风，若男子有一张姣好面容，当恨不得昭告下，哪有遮盖之理？唯有七夕时节，才会人人佩上面具，但也不会选这种会遮盖全脸的粗糙木雕面具，总会把自己好看的五官露出部分以吸引他人赞赏。
像那“金陵第一美人”慕容风，出门也时常佩戴面具，但那面具是精心制作的，莫它经过精雕细刻，便是上面的掐丝，每一道都十分讲究，能最大程度衬托出他的美貌，营造出“千呼万唤始出来，犹抱琵琶半遮面”的风情。
通常会佩戴全脸面具的，都是脸丑得不堪入目的无奈之选，像后街那个李麻子，就因为脸太丑被人套麻袋打了几回，如今出门都不敢忘记戴上面具。
店二捏了捏手心里的碎银，应了那公子问话后，便好心多劝告了一句：“若不是面容实在丑陋，公子莫要戴这面具出门，容易遭惹无妄之灾。”
“例如被误认为是李麻子，无端挨上一顿毒打。”
沈念：“......感谢二哥提醒。”
店二转身离开了，门一关上，沈念月便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还越想越乐，最后成了捧腹大笑，丝毫淑女形象也不顾。
“戴这面具出门会遭打，哈哈哈......”
沈念无奈脱下面具，这面具哪里丑了？也很有野趣啊，不过是缺了几分精致感罢了。他转头看了看同样戴了面具的叶欢，对方戴的银白面具是柳姐送赠的，就没有被店二教，但也同样覆盖了全脸，两者到底有什么差别呢？
“沈公子，要不的和你换个面具？”叶欢心翼翼地提议。
沈念摆手拒绝，先不提这面具是自己亲手雕刻的，人家店二也了，戴着它出门可能会被打，哪能换叶欢戴上？
见沈念月快笑抽过去了，沈念无奈，开口转移话题：“莫笑了，你刚才听了张三公子的信息，有什么想法吧。”
沈念月捂着笑得已经有些发痛的腹部，尽力将思维拢回，稍稍整理了一下自己的仪容，思忖片刻才开口道：“我认为，那张三并非良配，刚刚二哥也了，他嗜酒如命，还日日啼哭，哪有半分男子气概？张家为他选男妻，保不齐也是这个缘故。”
沈念望着沈念月，愁得叹了口气，他这个四堂姐可真是，店二了那么多话，她却只挑了无用的听。
“堂姐可还记得，方才二哥的，那位张三公子，是从何时开始酗酒啼哭的吗？”
沈念月回忆了一下，她刚刚光顾着听店二那些趣味的话了，因为前头听了张三公子的不堪，她已没了继续打探的念头，后面二只略略了几个日子，她也就没有在意。
“那张三公子，于去年三月底出行，约莫四月末归来，且又再搭了两回船出行，随后才开始酗酒。”沈念重复了一遍店二的话。
去年三月，正是沈家灾祸发生的月份，之后沈念月躲在王家，一整个月不敢出门。
所以，那时候张三公子正好来拜访沈家，却见沈家门前贴满封条，并打探到沈家已全族被灭，这才归家酗酒，一蹶不振？
还总共来回了三趟，想必是因为她总避开人群，才错过了相见。
沈念月想到了自己在金陵客船以及湖州商船上的七日，沉默了。
七日，来回就是十四日，他为了寻我，竟来回坐了三趟，足足四十二日，抛却船票银钱不，那四十二日的坐船之苦，想必也没有多少人能坚持下来。
不过是一面之缘，张三公子竟对她用情如此之深吗？
还有之后的酗酒啼哭、一蹶不振......
沈念月咬住下唇，忽然感动得想哭了。
她想起了在柳府首夜做的梦，明明是梦，醒来却仿佛真实发生一般，每句话都记得尤为清晰。
“去金陵吧，不可辜负真心之人......”
沈念月看了看似在专心喝茶，却不时转头打量她，欲言又止的堂弟，又想起梦中母亲的温和嘱咐，忽然觉得十分幸福。
我何其有幸，能拥有你们这般关怀我的血缘至亲，还拥有一个苦候我的真心之人。
热气上涌，她眨了眨眼，一滴热泪终于落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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