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散去,阳光终于刺破了川南盆地上空厚重的云层,将湿漉漉的光线涂抹在起伏的丘陵和蜿蜒的道路上。
那辆沾满泥泞的银灰色面包车,像一头疲惫的骡子,喘息着驶下了最后一段盘山公路,视野骤然开阔。
珙县,以一种与湘西苗岭截然不同的风貌,展现在四人面前。
这里没有湘西那种遮蔽日的原始森林和险峻奇绝的孤峰,取而代之的是连绵起伏、线条相对柔和的丘陵。
山是绿的,但绿得更加深沉、更加丰腴,是亚热带常绿阔叶林和竹海交织出的浓郁色彩。
一条水量丰沛、颜色因富含矿物质而略显浑黄的河流在县城边缘拐了个大弯,哗哗的水声老远就能听见,带着盆地特有的、温吞而潮湿的气息。
空气黏稠,混合着河水的水腥气、路边芭蕉和柑橘林散发的植物清香,以及城镇本身那种淡淡的、由煤炭、灰尘和人间烟火构成的复杂味道。
县城依山傍水而建,新旧杂陈。老城区还能看到一些青瓦木墙的旧式民居,狭窄的街巷石板路被岁月磨得光滑;而新城区则是一片片贴着白色瓷砖的楼房和正在施工的工地,吊塔和搅拌机的轰鸣声不绝于耳。
街头人流熙攘,摩托车、三轮车穿梭不息,方言音调高亢急促,带着一种川南特有的泼辣与活力。
然而,只要稍微留心观察,就能发现这座看似寻常的川南城,笼罩着一层不易察觉的紧张与异样。
最显眼的,是随处可见的、与“悬棺”相关的元素。
几乎每家旅游纪念品商店的橱窗里,都摆放着缩仿制的悬棺模型、印有悬棺图案的t恤、明信片和各种号称“僰人秘制”的药材、工艺品。
饭馆的招牌上,也常常能看到“悬棺人家”、“僰乡风味”的字样。
甚至公交车的车身广告,都是一幅幅巨大的、云雾缭绕的悬崖峭壁和其上模糊棺木的震撼图片,旁边配着“神秘僰人,千古悬棺——珙县欢迎您”的标语。
旅游开发的热潮,正以前所未有的力度,冲刷着这片古老的土地。
但在这商业化的喧嚣之下,一种无形的紧绷感如同暗流涌动。
街头巷尾,不时能看到身着制服或便衣的警务人员,他们的目光扫视着过往行人,尤其在那些背着大包、形迹可疑的外地人身上停留更久。
一些通往主要悬棺景区的路口,设立了临时检查站,对进出车辆进行抽查。
当地饶谈话中,也时常能听到“又来了考察队”、“山上不太平”、“晚上少去河边”之类的只言片语,语气里带着戒备和一丝不安。
王胖子将面包车开进县城边缘一个看起来有些年头、院子里停着不少外地牌照车辆的家庭旅馆。
旅馆老板是个精瘦的中年男人,眼神活络,操着一口带着浓重川音的普通话,收钱递钥匙时,目光在四人身上,尤其是陈默吊着的手臂和王胖子鼓鼓囊囊的背包,多停留了几秒,但什么也没问,只是提醒了一句:
“几位是来旅游看悬棺的吧?最近景区管理严,有些区域不开放,晚上也别乱跑,山里头不太平。”
安顿下来后,四人聚在陈默和王胖子的房间里。窗户开着,外面传来街市的嘈杂和远处工地的噪音,混合着潮湿的空气一起涌入。
“这地方……看着热闹,但总觉得有点不对味。”
王胖子挠挠头,一屁股坐在床上,压得弹簧床吱呀作响,“那些警察的眼神,还有旅馆老板的话,明显是话里有话。”
冷青柠站在窗边,观察着街对面的情况:“文物保护力度加大,通常是因为出现亮窃或破坏案件。结合我之前得到的消息,很可能卸岭力士或者别的什么势力,已经在这里活动,并且引起了官方的警觉。那些检查站和便衣,既是对游客的管理,恐怕也是一种监控和排查。”
阿雅则更关注环境本身带来的感受。她走到窗边,深吸了几口窗外潮湿的空气,眉头微蹙:“地气很乱。和瓶山那种淤积的阴郁不同,这里的地气……很‘躁’。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地下翻腾,或者被强行搅动了。河流的水气也带着一股异常的‘锋锐’感,可能是受到了上游矿区或者某些特殊地质结构的影响。”
她看向陈默,“你的感觉呢?那种牵引。”
陈默坐在椅子上,左手依旧吊着,右手手指无意识地轻按着胸口。
进入珙县范围后,怀中两块龙骸传来的共鸣感变得复杂起来。
肋骨龙骸的牵引感依旧明确指向西南方向悬棺核心区,但那种“呼唤”感中,锐利和躁动的成分明显增强了,仿佛一柄沉睡的古剑正在鞘中微微震颤。
更奇特的是,尾椎龙骸似乎也受到了一些影响,传递出一种微弱的、带着审视意味的“警惕副。
“牵引感更强了,方向没错。”陈默斟酌着词句,“但……这里的环境,或者地下的‘东西’,感觉很‘活’,也很‘凶’。和瓶山完全不是一种类型。”
他没有详细描述那些模糊的“属性”感受,那听起来太过玄乎。
“看来我们找对地方了。”王胖子摩拳擦掌,“越是乱,越是明有宝贝,也越是明那帮卸岭的龟儿子在这儿搞了事!咱们接下来怎么弄?直接去悬棺那边摸摸底?”
“不行,太冒失。”冷青柠摇头,“我们对这里的地形、悬棺分布、官方监控力度和卸岭力士的具体位置一无所知。贸然靠近核心区域,很可能打草惊蛇,甚至自投罗网。”
阿雅同意冷青柠的看法:“我们需要信息。本地的黑市消息、包车司机、旅馆老板、饭馆伙计……这些地方往往能听到最真实的风声。尤其是关于陌生面孔、大宗采购、夜间异常动静之类的消息。”
“这个我在行!”王胖子眼睛一亮,“打听消息,胖爷我最拿手!给我点时间,我去街上转转,找个馆子喝点酒,跟当地人唠唠。”
陈默思考了一下:“可以,但要心。胖子你和青柠一组,装作普通游客,去人多嘴杂的饭馆、茶馆转转。阿雅对山林和地气敏感,可以和我一组,我们去县城边缘靠近山区的地方走走,看看地形,也试着从更野的渠道,比如山民、采药人那里打听一下。记住,我们只是好奇的游客,对悬棺传感兴趣,别的不要多问。”
计划商定,四人分头行动。
王胖子和冷青柠稍作休整,便像普通游客一样,背着相机包,溜达着出了旅馆,融入了街上的人流。
陈默和阿雅则换了更不起眼的便装,陈默将吊臂的绷带调整得松一些,尽量不那么显眼,然后两人朝着县城西侧,河流上游、靠近山区的地方走去。
越是靠近山区,城镇的喧嚣便逐渐被自然的寂静所取代。道路变成了砂石路,房屋也变得稀疏,大多是些老旧的农舍。
远处,墨绿色的山峦轮廓在午后的阳光下显得清晰而沉默,一些陡峭的崖壁在阳光下反射着灰白色的光,那上面,隐约可见一些细的、如同火柴盒般的黑点——那便是举世闻名的僰人悬棺。
它们静静地镶嵌在几乎垂直的绝壁之上,俯瞰着脚下的河流与人间,千百年来,沉默地守护着或囚禁着属于一个消失民族的秘密。
陈默停下脚步,望着那些遥远的黑点。胸口龙骸传来的悸动陡然变得清晰而强烈,尤其是肋骨龙骸,几乎要挣脱束缚跳跃而出。
那是一种混杂着渴望、警惕和淡淡悲怆的复杂共鸣。他仿佛能“感觉”到,在那片悬崖的深处,有什么东西正在“注视”着他们,或者,注视着他们怀中的同类。
阿雅也停下了,她的目光没有直接看向悬棺,而是扫视着周围的山势、水脉和植被。
“这里的‘气’……被拘束着,又被撕扯着。”她低声道,声音里带着一丝困惑,“那些悬棺的布置,似乎不仅仅是葬俗,更像是一种古老的风水手段……用来汇聚、引导,也可能是镇压某种东西。但现在,这种平衡似乎被打破了。我能感觉到几处‘气眼’的紊乱。”
她指向河流上游一处山势回旋的峡谷方向:“那边的锋锐感和躁动感最强。如果‘凌霄城’真在那附近,恐怕那里的情况最复杂,也最危险。”
两人正低声交谈,忽然,旁边一条路上,跌跌撞撞跑下来一个背着竹篓、衣衫褴褛的老采药人。
老人满脸惊惶,竹篓里的草药撒了一地也顾不得捡,嘴里用当地土语念念有词,声音发抖,不时回头望向深山方向,仿佛后面有什么可怕的东西在追赶。
阿雅神色一动,上前几步,用熟练的当地方言温和地喊了一声:“阿伯,出啥子事了?莫慌。”
那老采药人被她一喊,吓得一个趔趄,待看清是个面生的年轻女子和一个吊着胳膊的年轻人,稍微定了定神,但眼神里的恐惧并未散去。
他喘着粗气,用夹杂着土语的川普连连摆手:“去不得!去不得咯!山里头闹鬼!‘棺老爷’发怒喽!还迎…还有拿铁家伙的凶人!抢东西!砸山!去不得啊!”
“棺老爷?”阿雅追问,“是悬棺那边的动静?什么样的凶人?在哪里看到的?”
老采药人却只是摇头,不肯再多,像是怕惹上麻烦,嘴里重复着“去不得”,捡起散落的几株草药,慌慌张张地朝着县城方向跑了,留下陈默和阿雅站在路边,神色凝重地对视一眼。
“拿铁家伙的凶人……”陈默重复着这个词,“是卸岭力士?他们果然在行动,而且已经引起帘地饶恐惧。”
阿雅望着老人消失的方向,又看了看远处沉默的悬棺崖壁,声音低沉:
“不止是恐惧……他‘棺老爷’发怒。山民敬畏鬼神,但不会轻易用这种词。恐怕,山里真的发生了什么超乎寻常的、让他们无法理解的事情。”
夕阳开始西斜,将山峦和崖壁的阴影拉得老长。
那些悬棺的黑点,在逐渐暗淡的光下,显得更加幽深莫测,仿佛一只只沉默的眼睛,冷冷地注视着山脚下这个既熟悉又陌生的现代世界,以及那几个试图揭开它们秘密的不速之客。
珙县的风情,在旅游宣传的热闹表皮之下,是悬棺阴影笼罩的紧张,是地气紊乱的躁动,是各方势力暗流涌动的危机。
而陈默他们的到来,无疑是为这锅已然滚沸的浑水,又添上了一把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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